新皇继位时,褚陵台二十岁,比新皇只小了三岁。
虽说是一母同胞,同为亲王时也兄友弟恭,如今到底君臣有别,唯恐做臣下的有僭越之心。
杜太后不以为然,心中偏爱幼子,觉得兄长娶了家世显赫的,没道理一句士农工商不分贵贱,便叫幼弟娶个低贱的商户,这才闹着非要褚陵台娶太后亲侄女杜云斜。
褚陵台心知母亲偏私,劝阻无果,只好多次向兄长自陈以表衷心。
他对选妃本没有什么要求,只是没想到母后做事果断,把选妃列席换了个遍。
心中郁闷之际,他注意到了姜索音。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吃糕饼吃得手心全是碎屑的姑娘叫姜索音。
他只是见过。两次。
第一次在城外嘉宁寺,他刚奉完香火走出殿外,便看见一个张扬伶俐的女娘抄着根树枝在追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声音明媚:“你敢替我胡乱求姻缘!”
少年丝毫不惧:“姐!遗文兄有情,你有意,我替你们求一个秋闱高中,上门提亲,有什么不好!”
女娘气鼓鼓的,像寺院里一只叽叽喳喳的雀儿。
他当时却想:佛门清净之地,真无礼。
第二次,玄武街下着大雨,他坐在马车里,打帘撞见浑身湿漉漉的姜索音,像只可怜的小猫。
一个人固执地走在雨里。
他不是个善心人。
却隔着车帘,给了她一件斗篷,一把纸伞。
没想到会见她第三面。
和在嘉宁寺一样无礼,如此端肃的场合,她却偷偷躲在人家背后吃糕饼,吃得嘴唇红艳艳的。
打扮得也很简单,心思一看就不在选妃上。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心中为她开脱。
选妃僵持太久了,她肯定是饿了。
于是轮到她行礼自荐时,他抬起了手,说:“就她吧。”
从嬷嬷口中得知她叫索音,家父不过正九品,江南来的商户,是家世最薄弱的。
可是他却想,选完她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从那以后褚陵台没有再见到这个小姑娘。
他去了几次诗会和雅集,脖子都伸长了也没抓到一点影子。
后来他将这件事告诉索音,索音笑得前仰后合:“陵台君想找我,还是来铺面和商会快得多。”
褚陵台窘迫得脸都红了。
不过婚事真定下来还得看新帝的意思。
杜太后不满褚陵台擅自做主,连带着也不满新帝,一个人守着太后宫殿,拉着官眷闲言碎语。
新帝倒是召见了褚陵台。
他候在一旁半刻钟,新帝批完折子,走下来按着他的肩膀叹气:“我知你不欲我多心,可阿弟,你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褚陵台猜想他或许也听了太后嘴里说索音狐媚惑主、粗鄙不堪云云。
新帝给了褚陵台最后一次重新选妃的机会。
褚陵台郑重行了一礼:“我觉得她很好,陛下若心疼阿弟,不若赐一道圣旨给我。”
新帝这边答应了,太后便再无转圜之地,褚陵台当即备了聘雁,请座师早日过礼。
又听说姜家生意众多,一家家铺子找过去,终于找到了那个诗会和雅集见不着的人。
果然第二日亲王府的人便上门来提亲,相商纳采问名。
没过多久,陵台君也来了,他竟然带了几名宫中的内侍来宣读圣旨。
一瞬间,这桩陛下亲赐的婚事成了朝野热议的话题。
对我来说,棘手的事情也很快接踵而至。
我撑着头坐在书铺里与好友商量:“我若不去送,杜娘子难免觉得我自恃身份,目中无人,我若如往常一样去送,她说不定又觉得我炫耀,天爷呀!”
杜娘子就是陵台君原先要娶的人,家世煊赫得不得了。
她爱看话本子,是我家书铺的常客,得她金口,京中泰半的娘子都会来我家书铺买书,因而从前有了新话本我都是亲自送到杜府的。
她家那真是雕梁画栋,宛若仙境一般。
可是如今……
我苦恼地看着面前的几册话本子,我真是不知该不该上门了。
不行,我不能因为我的亲事而影响了家中的生意。
于是我包了书,坐马车去了杜府。
杜府出乎意料地没有难为我,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杜娘子的闺房。
我客气地行了礼,却没有得到回应。
好在我早有准备,就心平气和地等着。
好一会儿,她顶着一双水灵灵的鹿眼回头瞪我:“陵台君真选了你做亲王妃?”
她一脸天都塌了的表情,有些恼怒:“从今以后你不用……”
“娘子,”我赶紧截断她的话,捧着话本子上前,简直是极尽谄媚,“您不如先看看近日到的新话本,里头还有一册云客娘子的浮孽记,刚刚下印呢我便拿过来了。”
家中书铺自我接手后便成了京中头列,盖因这些新奇又独一无二的话本子。
果然,她犹豫着,没再开口。
我便顺势卖起惨来:“本来也是没有脸面来见娘子的,只是心中难安,只想一吐为快。娘子与我相识多年,也知我原本欲嫁祝公子,哪里敢肖想陵台君呢。”
说完便呜呜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