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似笑非笑地看他。
他刚要走向我,就被怀中的沈翩翩紧紧抱住:“阿聿哥哥,我的脚好像崴了……”苏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巴掌拍在周聿安脸上:“渣男还不滚?”
“带着你身边这只野鸡,有多远滚多远!”
沈翩翩轻咬樱唇,不服气地瞪着苏染。
苏染冷笑着瞪了回去:“你瞪你爹呢?
一晚上就听你咯咯咯咯地乱叫,不是鸡是什么?”
回到苏染家。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所有的思绪纠缠在一起,在脑海里汹涌澎湃。
好像有一条毒蛇反复啮噬着我的内心,我疼得喘不过气。
他爱她。
下意识的偏爱不会骗人。
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
周聿安的短信接二连三地弹出来:还痛吗?
腿伤有没有复发?
当时太紧急了我没反应过来是你,是我不好。
我们从来没冷战过这么久,等你气消了,我们谈谈好吗?
别哭了,我不想你难受。
我握紧手机,心里涌起剧烈的抽痛。
从知道他出轨,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掉落一滴眼泪。
此时忽然泪如雨下。
冷静的躯壳被撕裂,挖出一颗被划烂的心。
用被子蒙住眼睛,我无声痛哭。
他明明知道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出父母的事带来的阴影,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过去每一次在噩梦里哭得天昏地暗,醒不过来,都是周聿安把我从噩梦里温柔地唤醒。
他原本是个睡眠很好的人,和我在一起后,连睡眠都变浅了。
只要我的呼吸一变急促,他就能察觉。
他说,他不想让我在噩梦里多待一秒。
可现在,他亲手给我造了一个逃不开的噩梦。
8三天后我走进周聿安任职的律师事务所。
前台一看到我就说:“心然姐,周律师在开案件分析会,等会儿来。”
我沉默了一下,说:“我约的是程朔程律师。”
程朔是周聿安的师弟,苏染的发小。
我和程朔在会议室聊了会儿,门忽然被推开。
周聿安闯了进来。
“心然,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程朔霍然起身,长腿轻轻一迈,挡在周聿安和我之间。
“师兄,心然姐今天是来找我的。”
周聿安双眸微眯,冷冷地扫了程朔一眼,语气嘲讽:“你要帮她打离婚案?”
“你觉得你能告赢我?”
程朔唇角微勾:“能不能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周聿安不再理他,拧眉看向我:“离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有程朔帮你,以我们目前的情况,一审也不可能判离。”
“乖,别闹了,我们回家说。”
周聿安要过来拉我,程朔伸手拦住他:“师兄,心然姐没说要跟你回去。”
周聿安眸色深浓,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敌意:“让开,别逼我动手。”
程朔挑眉,悠悠地说:“看来师兄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让整个律所的同事都听听你包养情人的大新闻了。”
周聿安僵在原地,脸色难看。
我静静看着他:“周聿安,你不想对簿公堂,那我们去民政局吧。”
“一个月后彻底结束,对谁都省事。”
周聿安闻言,眼尾泛红,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
“彻底结束?”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你不知道我会难受吗?”
“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说结束就要结束?”
程朔忽然在旁边轻笑出声:“师兄问别人之前,是不是该问问自己,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周聿安沉默片刻,艰涩开口:“心然,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没必要让无关的人介入,我们回去慢慢说。”
我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轻声谢过程朔:“需要的材料我会准备好,改天约。”
9为了拿户口本和结婚证,我不得已再次踏入我和周聿安的家。
房间已经被收拾得整洁干净。
丝毫不见那晚荒唐的旖旎景象。
但在我眼中,这个家已经脏了。
拿到想要的东西,我刚要离开,目光落在床头,我心念一动,拉开抽屉。
里面的避孕套和我离开那天比起来,明显少了一半。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我心底还是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传来门响。
我以为是周聿安回来了,走出去一看,竟然是沈翩翩。
见我从卧室出来,沈翩翩脸色一变,冲到卧室查看,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才松了口气。
她倚在卧室的门框边,抱着双臂警惕地打量着我:“不是说要和阿聿哥哥离婚吗,你又回来干什么?”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真的想离婚!”
“阿聿哥哥那么优秀,你怎么可能愿意放手?”
周聿安不在,她也不再扮作天真烂漫的纯情模样。
她欣赏着新做的美甲,洋洋得意地对我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心里肯定在骂我是鸡,可惜在你老公眼里,你还不如鸡呢,嘻嘻。”
“你知道阿聿哥哥怎么说你的吗,他说你大小便失禁的样子特别恶心,还是我最好,香香软软的,又漂亮又干净。”
她的话轻飘飘的,飘到我的身上,变成了千斤重的石头,瞬间压得我喘不过气。
几个月前,一个败诉的被告为了报复周聿安,开车撞他。
车子冲过来的时候,我推开了周聿安。
他安然无恙,我双腿骨折。
有很差一段时间我下不了床,甚至会大小便失禁。
我想请个护工,周聿安不同意,说外人照顾不好我。
他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每天都为我洗澡,擦身体。
我因为失禁而羞愧的时候,他温柔地开解,抚平我的不安。
万万没有想到,他不但对我无比嫌弃,还把我不堪的样子形容给沈翩翩听。
我忽然无法确定,在这十几年间,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想到过去那些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时刻,我绝望得快要发疯。
沈翩翩观察着我的脸色,冷哼一声,毫不掩饰眼中的敌意:“大姐,我的话虽然难听,但都是真话。”
“醒醒吧,你都三十了,再过几年给人当小三都没人要了,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别再死皮赖脸缠着他了行不行!”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举起手狠狠抽在她脸上。
沈翩翩捂着脸尖叫:“你打我?”
我反手又给了她一耳光。
沈翩翩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脸上泪珠滚滚:“阿聿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我要让他告你寻衅滋事罪!”
我冷笑着抓住她的头发,劈里啪啦又扇了她几巴掌:“那正好,他回来了我连他一起打。”
“我等着他告我!”
沈翩翩杏眸圆睁,漂亮的脸庞有些扭曲,她阴狠地盯着我:“神经病!”
“跟你那个杀人犯妈一样脑子有病!”
尖锐的呼啸刺破耳膜,脑袋里阵阵轰鸣席卷而过。
我的视线有一霎那的模糊:“你说什么?”
沈翩翩鄙夷地斜了我一眼:“精神病都是会遗传的。
你妈有病,你当然也有。”
“听阿聿说,你半夜睡觉总是莫名其妙哭得停不下来,吵得他觉都睡不好。”
“果然呐,老疯子生了个小——”我扑上去掐住她的脖子。
她说不出半个字,破碎的惨叫声从口中挤出,眸中闪烁着恐惧。
我浑身都在颤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让她闭嘴。
“心然,你在干什么!”
有人将我从沈翩翩身上拉开。
沈翩翩大口喘着气,扑到来人怀中。
“阿聿哥哥,顾心然要杀我!”
周聿安微微蹙眉:“心然,我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有怨气就冲着我来。”
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仰起头,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为什么骗我?”
他愣了一下:“什么?”
我不想在这两个人面前流泪,可眼泪却如决堤般怎么也擦不完。
“明明讨厌我,为什么要一直骗我?”
“不就是不爱了吗,有什么难以承认的?”
“为什么不早点放过我?!”
我无力地靠着墙,缓缓滑下,蹲在地上抱着双膝泣不成声。
周聿安怔怔地看着我,忽然沉下脸,猛地推开怀里的沈翩翩。
“你跟她说了什么?”
沈翩翩顿时眼睛红红的:“阿聿哥哥,你弄疼我了……”周聿安不为所动,阴沉着脸,声音冰冷:“别让我问第二遍。”
沈翩翩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我,我没说什么……我就是提到她妈妈的事,她就这样了。”
周聿安握紧拳头:“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他意识到什么,提高了音量:“你骗心然是我告诉你的?”
沈翩翩脸上闪过心虚,嗫嚅着说:“我,我就是找人去打听了一下而已。”
“这种事……又不是秘密,一问就都知道了啊。”
她咬了咬嘴唇,泪光盈盈地注视着周聿安:“阿聿哥哥,你就因为这点小事又要跟我生气?”
周聿安没有看她,半跪在地上要抱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别……别碰我,好脏,求求你别碰我!”
他的手悬在半空,许久,颓然地垂下。
后来是苏染带着程朔来把我接走的。
走出家门时,我背对周聿安:“明天早上十点民政局门口见。”
他张口要说什么,我打断他:“对了,忘记告诉你,那天晚上我上楼来找你们的时候,手机开着摄像模式忘了关。”
“也不知道有没有录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大门在身后关上,门内响起沈翩翩委屈的痛哭。
10走出小区,沈翩翩的话还在我的脑海中回荡。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离,我再也忍不住,倒在了苏染身上。
十二年前,高考结束后的暑假。
爸妈说要带我去成都旅游,出发前一天,我去找周聿安吃刨冰。
就在我不在家的这两个小时里,我爸的情人找上了门。
她扶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告诉我妈,她跟我爸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
现在怀孕了,她要给自己和未出生的孩子一个名分。
我妈原本就有抑郁症,受了刺激,去厨房拿刀要砍自己。
她情绪激动,我爸去拦,刀撞在他的大动脉上。
我爸倒下后,我妈伏在他身上又哭又笑,最后举起刀抹了脖子。
当时我刚好和周聿安从外面回来,他比我先看到这一幕,立刻回过身捂住我的眼睛。
可我还是看到了。
他们躺在客厅中央,身边还倒着尚未收拾完的行李箱。
殷红的鲜血从他们的尸体下流淌出来,一直蔓延到我脚下。
属于顾心然的单纯和幸福在这一天崩塌了。
我有很多年一直无法从这件事里走出来。
周聿安始终陪着我。
他说我是他第一个爱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他说我们要从校园走到婚姻,再一起走进坟墓。
如今我们还没走进坟墓,爱情先迎来了死亡。
11成功申请了离婚登记,我如释重负,仿佛了结了一桩心事。
走出民政局,周聿安低声说:“你的事我从来没告诉过沈翩翩。”
“她是问了江亦承才知道了一些。
那些细节都是她自己加油添醋幻想出来的。”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说过你是我第一个爱的人,也是最后一个……这句话是真的。”
“别恶心我了,周聿安。”
我忍不住嗤笑。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深情?”
“你是觉得一边出轨一边爱我,会让你显得没那么卑劣?”
“还是爱妻人设立太久了,演习惯了?”
“我没有,我是真的爱你!”
“够了周聿安!
离我远一点,你爱不爱我一点都不重要了!”
“因为你的爱根本一文不值。”
他的瞳孔里染上无边的绝望。
“一个月后记得来领证。
离婚协议程朔拟好了会给你。”
我转身离开。
他没有追上来,安静地站在原地,轻若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12一个月后周聿安失约了。
约好领离婚证的那天他出发去了广州出差。
我知道他在拖延。
这段时间他一直默默地向我示好,点咖啡,送花,送手链,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为了让我走出父母双亡的阴影,变着花样对我好的日子。
我一律拒绝。
他有一天忽然凌晨三点出现在我新租的房子楼下,打电话叫我下去。
他说担心我难过,怕我想不开。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周聿安,就像我不了解你一样,你其实也不了解我。”
“你觉得我会一蹶不振?
但事实是,离开你们两个烂人,这段时间我过得特别充实,特别快乐。”
十八岁的顾心然需要周聿安遮风挡雨,可现在的顾心然不需要。
她不再惧怕风雨。
周聿安眼眶通红,试图从我脸上找到一丝违心的痕迹。
最终他好像崩溃了一般控制不住地低吼:“对不起,是我,是我需要你,是我离不开你!
心然,求求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我让物业把他赶走了。
冷静结束后已经快一个月了,周聿安还在广州出差。
我把他和沈翩翩在车上的录音截取了精彩的一段发了过去。
他第二天就回来了。
“心然,我们明天去拿离婚证。
在那之前,可以请你吃最后一顿饭吗?”
我答应了。
就当是给十八岁的周聿安一个交代。
没有他,可能顾心然已经在那一年追随家人而去。
最后这顿饭是在家吃的。
周聿安做了一桌子菜,全是我爱吃的。
大到食材的选择,小到配菜的用量,依然和以前一样完美地契合我的口味。
只是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味道。
周聿安放在旁边的手机忽然响了。
上面显示着沈翩翩的名字。
他慌忙看着我,解释说:“我跟她已经分手了。
对了,她现在也不住在楼上了。”
我神色如常:“那是你的事,不用跟我说。”
电话铃声执拗地响个不停。
我想起苏染告诉我昨天在医院见过沈翩翩,不由勾起嘴角。
“确定不接吗?
小姑娘好像有急事。”
周聿安犹豫着按下通话键。
为了表示清白,他还开了免提。
沈翩翩的话却让他猛地变了脸色。
“阿聿哥哥,我怀孕了!”
她的声音里洋溢着喜悦。
“我现在想见你!”
周聿安如遭雷击,冲着电话怒吼:“怎么可能?”
沈翩翩没想到周聿安会如此,顿时呜咽起来:“阿聿哥哥,我没骗你,我真的怀孕了,你忘了我们分手那天还……”周聿安暴躁地打断她:“我不是戴了套吗?
怎么可能会怀孕?!”
沈翩翩理直气壮:“那我怎么知道?”
“反正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你别想再逃,大不了我去你们律所闹,大家都别要脸了!”
周聿安眼底蒙上阴霾,他挂断电话,目光落在我丝毫没有惊讶的脸上。
他意识到什么:“这件事……难道跟你有关?”
他虽然渣,但到底还是聪明的。
避孕套是我扎破的,可如果他真的有悔意,再也不碰沈翩翩,又哪里会有今天这一出。
我没有回答周聿安,站起身说:“我先走了,你快去找小姑娘吧,别把人家逼急了,害得连工作都保不住。”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失了方寸,在我快要走出门时将我打昏。
13再醒来时,我被绑缚住四肢躺在床上。
一丝光亮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却看不出是清晨还是黄昏。
门忽然被打开,屋外光纤照了进来,我才看见床边架着一台相机。
我的心猛地提起。
周聿安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站在窗边,轻声对我说:“这原本是最下策。
我本来可以不用这样做的。”
他俯下身温柔地抚摸我的脸:“对不起,但是我想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任凭我如何激烈地叫骂,周聿安都没有反应。
他静静地逆光而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见他淡淡地对那个男人说:“别弄疼她。”
男人看着我,目露轻佻。
泪水顺着眼角流进鬓发,看着男人将皮带解开,从腰间抽出,我知道逃脱无望,最后叫了一声周聿安的名字,便不再反抗。
可男人正要得逞之时,周聿安突然冲过来把男人从我身上推开。
他声音颤抖着说:“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男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周聿安骂:“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是你主动找的我,说要给你老婆拍点照片,我裤子都脱了,你说你不干了?”
周聿安闭了闭眼:“钱我会照付,你滚吧。”
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绳子解开后,我打了周聿安一耳光,他抓住我的手,求我继续打他。
我甩开他,穿上衣服迅速逃了出去。
他没有阻拦,跌坐在原地,哑着嗓子泣不成声,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14我报了警。
那台本来要记录我丑态的相机成了给周聿安定罪的证据。
沈翩翩找我,把孕检单拍在桌上,趾高气扬地让我撤案。
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小说看多了,忍不住提醒她:“周聿安的名声已经彻底毁了,他不可能再给你带来从前的生活。
你现在最聪明的做法是赶紧把孩子打了,好好上学。”
我虽然厌恶她,但她太过年轻,刚二十出头,涉世未深。
说到底还是周聿安一手制造了这一切。
可惜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对我的话嗤之以鼻:“别想挑拨我和阿聿哥哥之间的关系,你以为我傻?”
“要不是你爱而不得蓄意报复,捏造事实诬陷他,他怎么可能会带走?”
苏染替我赶走了她。
周聿安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得知判决结果的那天我正和苏染程朔一起在厦门度假。
轮渡码头的日落美得让人落泪。
我轻轻拭去眼泪,看着太阳缓缓落下海平线。
属于我的太阳却刚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