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22路公交车,最后在相城区的终点站停了下来。终点站离阿吉的琴行还有五六百米的距离,我就这么背着吉他,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琴行所在的那个巷子里走去......
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则与我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方向有着相城区最大的一条酒吧街,一到夜晚,那里的灯光迷幻的比人的内心还骚动,所以,那条酒吧街,永远都不缺放纵的年轻人;也包括我,只不过......我更喜欢在姑苏区的酒吧街玩。
我对姑苏区莫名有一种情愫,总觉得全苏州最好的女人,一定就藏在这个区域的某个角落,她肤白貌美,长发披肩,说着一口吴侬软语,心地善良......我觉得,在她出现的那一刻,一定能够拯救这个世界上最顽固的堕落。
可是却忘记了,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会去光顾夜店。我在夜店遇到的,只有抽着烟的女人,她们穿着黑色丝袜,扭动着腰肢,恨不能比我更颓靡。
所以,我从来不会在酒吧里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因为,一个人在堕落的时候,最讨厌的一定是照镜子;那些长期混迹于夜店的女人,就好似镜子里的我,我们一样的堕落,一样的醉生梦死,一样的迷失在这座偌大的城市,找不到出口......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果然走进了那条酒吧街。
......
点上一支烟,继续往阿吉的琴行走去,快要转进巷子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的声响,拿出来看了看,是方圆打来的......
“昭阳,跟你说个事儿,那两万块钱,我这边已经解决了......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我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方圆的话,因为在我决定卖掉这把吉他的时候,曾给自己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劝自己这是一个忘掉简薇,忘掉那段感情的契机......我终于说服了万般不舍的自己,可是,在我离阿吉琴行还有不到一百米的时候,方圆竟然告诉我,用不上了!
“你那边是信号不好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我终于开口:“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这天上下的是雪,又不是馅饼,你怎么就把这两万块钱给搞定了?”
电话那头的方圆稍稍沉默后,回道:“向晨回国了,没回南京,直接来了苏州......”稍稍停了停,方圆又说道:“估计是颜妍和他说了,一见面,就给了我三万块钱现金,让我别委屈了颜妍。”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又笑道:“......是他的作风,他还是那么财大气粗!”
方圆也带着些许感慨,回道:“咱们宿舍里,就属他家境最好......其实,有时候真的不想开口和他借钱,注定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却要被这样的人情债,硬捆绑在一起......反正,我心里是挺别扭的。”
我沉默,沉默是因为我反而对所谓的阶层,没有那么的敏感,所以,当初才敢愣头愣脑的去追求简薇,后来,我们也真的在一起了......
可是,一走上社会,这场本以为永远也不会分手的恋情,却渐渐变成了一场灾难;我和简薇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人还是现实一点好,就像方圆这样,理性一些去看待人情关系和金钱关系,也许才会在感情上少惹一点麻烦和痛苦。
我终于开口对方圆说道:“你说的也对,可向晨不一定会这么想吧......咱们宿舍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大学时光又一去不复返,进了社会这个大染缸以后,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反而更怀念大学时期那种没有算计的感情......人总得保留一点纯真......对吧?”
方圆这才笑了笑,回道:“不知不觉都毕业两年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怀念上学那会儿......咱们隔三差五就在惠芳饭店聚餐......喝着临期的啤酒,聊不完的琐碎和理想,好像没有一点烦恼似的......”
我没有言语,只是低头点上了一支烟香烟。我最近的烟瘾有些大,好像不点上一支烟,就特别容易心慌。
“你还记得吗?最早就是你带我们去的惠芳饭店......你说,老板娘是在苏州谋生的徐州人,做地锅鸡是一绝......地锅鸡不是你们徐州的特产嘛,都快被你吹上天了......”
我这才开口问道:“你就说好吃不好吃吧?”
“真心不错,不仅好吃,还实惠......那么大一份,才卖20块钱。”
“现在卖28了。”
刚说出口,我便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可是已经收不回;电话那头的方圆果然调侃道:“今天真不该下雪,就该打雷闪电,专门劈你这种爱装逼的人......最近没少去惠芳吃饭吧,连地锅鸡涨价的一手行情都知道......怎么,你一个人去得,咱俩一块去,就去不得了?”
我避重就轻,回道:“有能耐,你现在让天上闪一道电看看。”
“别扯淡了,赶紧来惠芳饭店吧......我跟向晨都在,咱们兄弟仨喝点儿。”
“我吃过了,刚吃了一大碗蛋炒饭,你俩喝吧。”
“今天颜妍给我放了个假,难得能敞开来喝......你真不来?”
“不去了,今天这蛋炒饭,油跟不要钱似的,玩了命的放......把我腻的看见什么都想吐。”
“哟,是不是最近好日子过多了,给你油水,你还不乐意了。”
“是啊,赶紧闹一场大(饥)荒吧......我他妈都快没饥饿感了。”
这么和方圆胡扯了几句之后,我便挂断了电话。我终究没有去惠芳饭店......
方圆他什么都不懂,我排斥的不是惠芳饭店,而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因为在惠芳饭店,我总会想起很多和过去有关的事情,可是,自己却已经没有再回头的机会。
也不能完全怪方圆,因为他真的不知道,简薇出国前,我们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在惠芳饭店,其实那时候,地锅鸡就已经涨到了28块,是他自己太久没去了。
......
膝盖上因为用力过猛而撕裂的伤口,又隐隐作痛。我在街边的药店买了一瓶碘伏和棉签,独自坐在长椅上,处理着伤口......
对于我来说,这种肉体上的痛,是可以忍受的,反而是那些落在我脖颈上的雪,化成水,让我觉得很难受。我在苏州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大到需要一把伞,来挡一挡。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下意识抬起了头,没能看到可以买到伞的便利店,却又看到了公交车上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
她就站在离我十来米远的地方,雪融化后的水,又在她的头发上结成了冰渣,她似乎也已经在这漫天的风雪中,待了很久......
“喂!”
我指了指自己,以确定她是不是在喊我。
“就是在跟你说话呢。”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
“人生如戏,管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这是想和人沟通的态度吗?”
女人走到了我的面前,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道:“我是来苏州投靠朋友的......她在酒吧驻唱......本来说好,我来苏州,先住在她那儿......就刚刚,酒吧老板娘告诉我......她勾引了酒吧老板,然后两人私奔了......”
我感到匪夷所思,而后笑道:“真狗血,你又在和我编故事吧......”
“谁和你编故事,我早就跟你说了......会弹吉他的,都不是好东西,不分性别!”
“你不觉得自己说的很矛盾吗?你既然觉得会弹吉他的都不是好东西,那你干嘛还交这么个朋友......更脑残的是,你竟然来苏州投靠她。”
下一刻,我便在这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脸上看到了失落的表情,她在一阵沉默之后,才又开口对我说道:“我最擅长的就是被别人骗......行了吧。”
我再次打量她,回道:“别往别人头上乱扣帽子,我看你就挺会骗人的......说了来苏州投靠朋友,竟然连个行李都没有......”
“一个星期前,她就让我把行李寄过来了......结果里面值钱的东西,全部被她给卖了。”
“这也是酒吧老板娘告诉你的?”
“对......你别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不信,你去酒吧问问,酒吧老板娘亲眼看见她拿了好几个以前没见她用过的包,去对面的二手商行了。”
我失笑,而后回道:“毛病......咱俩都不认识,我干嘛要费劲儿去求证你的事情。”
“你这人真的是没有一点联想能力......我那贱朋友偷情跑了,酒吧是不是就缺了个唱歌的?......你正好会弹吉他......去救个场......然后,我算中介,赚的钱,咱俩一人一半好了。”
我愣了片刻,再次失笑:“我靠,真把我当落魄的流浪歌手了?”
“你不是吗?腿都断了,还没地方去,我都看见你在这儿坐半天了。”
“什么鸟逻辑,幸福美满的人就不能断腿了?......我有正经工作的,好吧。”
说完,我便起身,往来时的公交站台走去,我以为她不会再纠缠,可是她却在我身后大声喊道:“你就当我是个落魄小姐,行了吧?”
“天底下落魄的人多了去了,我又不是活菩萨。”
她却突然崩溃,忽而就蹲在地上,呜咽着说道:“我们不是碰巧遇上了嘛......我现在连住旅馆的钱都没有,合作一下能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