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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踪钟离暮陆安完结文

于析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暮,你在找我吗?”宁月儿那浅淡笑容的脸正在微光里凝视着钟离暮。氤氲着光,似隐似现。钟离暮想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好像身体不受自己支配一样。“你回来了?一切可好?”钟离暮终于发现自己还可以和她说话,她的模样真好,就像十六岁,薄薄的唇角,淡淡的眼眸,有棱角的脸颊,江南黛眉多愁的女子,一如既往。她的身上好像多了一层玫瑰色的光,也许是正午的阳光太刺眼了吧。钟离暮闭上眼睛,还是看得见眼前的她。“暮,我的小傻瓜,你快死了,为了找我,你觉得值得吗?我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个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宁月儿继续浅笑着,就像三月里的春光。钟离暮忽然发觉自己喜欢看宁月儿的模样,并不只是她很好看,还有一个更深的原因,看到她就像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一个倔强不屈的顽...

主角:钟离暮陆安   更新:2025-03-09 11: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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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钟离暮陆安的女频言情小说《谜踪钟离暮陆安完结文》,由网络作家“于析”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暮,你在找我吗?”宁月儿那浅淡笑容的脸正在微光里凝视着钟离暮。氤氲着光,似隐似现。钟离暮想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好像身体不受自己支配一样。“你回来了?一切可好?”钟离暮终于发现自己还可以和她说话,她的模样真好,就像十六岁,薄薄的唇角,淡淡的眼眸,有棱角的脸颊,江南黛眉多愁的女子,一如既往。她的身上好像多了一层玫瑰色的光,也许是正午的阳光太刺眼了吧。钟离暮闭上眼睛,还是看得见眼前的她。“暮,我的小傻瓜,你快死了,为了找我,你觉得值得吗?我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个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宁月儿继续浅笑着,就像三月里的春光。钟离暮忽然发觉自己喜欢看宁月儿的模样,并不只是她很好看,还有一个更深的原因,看到她就像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一个倔强不屈的顽...

《谜踪钟离暮陆安完结文》精彩片段


“暮,你在找我吗?”宁月儿那浅淡笑容的脸正在微光里凝视着钟离暮。
氤氲着光,似隐似现。
钟离暮想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好像身体不受自己支配一样。
“你回来了?一切可好?”
钟离暮终于发现自己还可以和她说话,她的模样真好,就像十六岁,薄薄的唇角,淡淡的眼眸,有棱角的脸颊,江南黛眉多愁的女子,一如既往。
她的身上好像多了一层玫瑰色的光,也许是正午的阳光太刺眼了吧。
钟离暮闭上眼睛,还是看得见眼前的她。
“暮,我的小傻瓜,你快死了,为了找我,你觉得值得吗?我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个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宁月儿继续浅笑着,就像三月里的春光。
钟离暮忽然发觉自己喜欢看宁月儿的模样,并不只是她很好看,还有一个更深的原因,看到她就像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一个倔强不屈的顽强生命,从不妥协,就像沙漠里的地表植被,有一种对生命深层的向往和坚持,这对钟离暮来说就是美好。
我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个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这话第一次说的时候是十五年前。
那天是端午节,清晨有雾气氤氲笼罩,凌晨四点起来翻过寄宿学校的围墙,一路嬉笑着,手牵着手去了后山林子深处的某个地方,为了采到第一抹天光里沾着露水的铃兰花。
少有人知道那七拐八拐的深处生长着一片铃兰,繁茂有序就像大自然在地表的签名一样。
少有人会走到这里来,顺着上次留下的隐蔽路标,她们幸运地找到了。远远地,似乎已经嗅到铃兰清淡的幽香了。她们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却突然止住脚步,往前一步就会破坏它们的完整。
钟离暮和宁月儿站在边上,铃兰缀着露水,草也点缀着露水,一滴一滴,清透可见,凝结的雾气若隐若现,交叠游走,在静谧的天光里,安然着……
此时此刻,钟离暮和宁月儿觉得自己也成了铃兰,成了花的一部分,而这个世界又只有天、地、铃兰和她们。
谁也没有上前一步,谁也没有摘下一株,谁也不想破坏此刻的完整,它是那么的神圣,澄明,能站在这,能看到、能感受到内心已然满足。
她们就在这里一直站着、看着、惊讶着这种美,一切都那么值得。
清晨过后,阳光穿透云层照了下来,有一层玫瑰般的暖色。而她们要在老师点名之前赶回去。
这里成了她们的秘境。
匆忙跑回去的路上,走错了路,钟离暮脚下一滑,踩碎一块土块,顺着斜坡整个身体摇摇欲坠,斜坡几乎是垂直的,下面是深不见底的石头。
宁月儿一个箭步跃过来,抓着钟离暮的手臂使劲往上拉,钟离暮不重,但是对于单薄的宁月儿来说是很吃力的。
那一刻,是钟离暮第一次距离死亡那么近,她脑海中闪过的影像都是刚刚看到的铃兰,即使这样死去,她依然没有后悔来看它们,她平静地笑了笑。
宁月儿则完全不同,父母早亡,叔婶掌管家族生意,她处在寄人篱下的状态,她已经不能再失去唯一的朋友,她必须把她拉上来,拼死也要,这是生命里最深的信仰。
如果需要一个人死,她无疑会选择自己,她需要钟离暮好好的活着。那是她心中唯一能想象得到又看得到的美好。
“我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个应该好好的活下去。”钟离暮不知怎么的突然说出这句话。很多年后,当她能看透命运肌理和轮盘的时候,才方然领悟。
“暮,我要你活着。”宁月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最终把钟离暮拉上来了。
两人相拥,又哭又笑。
后来,钟离暮的手腕内侧落下了一道疤痕。想念宁月儿的时候,她会抚摸那道疤痕,就像故人所赠的礼物。
后来她时不时去郊区宁月儿卖掉的房子那里,目光在房子和伤疤之间游荡,那里早已没有宁月儿的温度,可在钟离暮看来,那是距离她最近的地方。
她们回去的路上忽然想起来大人们口中说的“森林断崖”,大概就是这里,因为掉下去过人没找到尸首,很多年里一直都没有人来这里,所以那些铃兰才得以生长得那么完整幽静,无拘无束,呈现着植物本身的美。
在石楠市,到处都是石楠花,她们不喜欢那种难以形容的味道。总在寻找,其他的花。
等回到宿舍收拾完去科室的时候,钟离暮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放了一枝白芍药,还有一张字条:致端午。
那清秀的字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看了眼斜对角的宁月儿,两人会心一笑。
铃兰。白芍。断崖。端午。
自那往后所有端午都没有那年的灿烂。
所有的花都不及铃兰。
……
“我拼死也不会丢下你。”钟离暮喃喃说道。
那影像像青烟一样从脑海中飘走了,还有宁月儿玫瑰色的脸颊。
……
一股熟悉的味道涌进鼻腔,那是树木混合泥土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只有森林深处才会这么浓烈。
尚未睁开眼睛,钟离暮大概已经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钟离暮缓缓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从树上洒下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大松树下面,或者说躺在一片松林里,地面上一尺多高的落叶和腐殖质缓冲了她的重力,腿上压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松枝,断口处崭新。
手臂上的血迹和划痕让钟离暮意识到这是自己坠落下来的时候压断的。
头、手臂、脊椎、腰、腿,都能动,只有轻微擦伤和坠落下来的痛感,或许还有轻微脑震荡。
就在钟离暮准备起来的时候,那大松树上面挂着的半截机尾“当啷——”一声砸了下来。原来机尾折断,自己当时坐在最后面,一起掉了下来,正好落在这棵参天大树上,掉落过程中机尾被大树顶部撑住了,自己从飞机里滑落下来,压断下面的小松枝,最后落到了地面上,背压地,面朝天。
不幸的是,这片林子又深又密,望不到头,摔裂屏幕的手机没有信号。
钟离暮还在想着刚才大脑缺氧产生的幻象。宁月儿的样子清晰又朦胧,这么近,这么近,真真切切,又见到她,虽然是这样的形式,她忽然想哭,不是因为这场劫难,也不是劫后余生,而是想念。
六年,有时是弹指挥间,有时漫如六个世纪。
站起来,头还有些晕,也有点耳鸣,调整了一会,看着机尾正对的前方,钟离暮往森林深处走去,那应该是飞机飞行的方向。
每次走进森林的感觉都不同。
大部分钟离暮是和宁月儿一起进去的,石楠市是个四面环山的盆地,四个方向皆有看不尽的山之深处,深浅交叠,绿得连绵。她们都走过,不止一次,哪里有石阶,哪里有防空洞,哪里有不知名的墓碑,哪里有野葡萄树和黑梅,她们清清楚楚。
这一次走进森林,截然不同。
也许树木过于高大,也许树种过于北方,也许是刚才的幻象,让钟离暮现在心里竟然产生一点小小的亢奋,总觉得,这次会见到宁月儿,越是艰难险阻,越是性命攸关,就越能见到。
正走没几步,一撇头,看到十米外的老松树下似乎有什么一晃一晃,近前一看,是风吹动着那个男孩天蓝色的衣裳,而他抱着自己小小的双膝蜷缩在树下,脸颊、手臂上满是刮伤,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一个折纸半成品。
这样的风里,男孩仿佛成了森林里的一棵小小的树。
“如果疼就点点头。”钟离暮轻柔地检查他的脑袋、脖子、手臂、肋骨、腰椎、大小腿……
男孩没点头,钟离暮也没有检查到重伤迹象。用手指擦了下他额头划破的一丝血迹。本来打算往飞行方向找其他人,可现在她只是和男孩同样靠着树坐着,安安静静地,隔绝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里,此刻似乎成了最想要的状态。
不知名的蝇虫飞过,叫嚣着正午的湿热,阳光晒不透林中的潮湿,哪怕在正午。
宁月儿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安静地坐着吗?还是不曾脱离母亲的角色,时刻努力让他开口说话,像其他孩子那样。
等见到宁月儿,也许这是钟离暮一百个问题中第一个要问她的。
不也曾这样和宁月儿坐在正午的林中吗,只不过是另一片山林,依靠着半截石碑,还有白蝴蝶停落在她的脚尖……那时阳光更白一些。
坐了一会,原本紧着的心竟然渐渐松了。此刻,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宁月儿坐在自己身边吧,想到这里,钟离暮笑了。侧脸去看男孩的时候,他紧着的拳头渐渐松开,开始继续折纸。
这一次,钟离暮仔细观察他的手法,翻来覆去一张纸不断重复,折痕累累……
一开始钟离暮以为缺纸,所以才反复折纸,现在,她觉得他不是在折纸,而是在练习,练习某种他渴望却求而不得的形状……
钟离暮从口袋中拿出在咖啡馆桌上捡到的纸人给他,男孩愣了一下,看着纸人,又看向钟离暮。
只觉得心猛然一颤,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天真无邪里弥漫着无穷尽的迷离,迷离里又游弋着一两丝的希冀。
她觉得自己看错了或是想错了,回过神来,眼神消失了,男孩继续低头折纸,却依然没有接钟离暮的纸人。
放入袋中,得到当事人的默许,纸人就成了一个礼物。
两人依然静默地坐着。
有那么一瞬,她想抱抱他,但又那么的突兀和陌生。
钟离暮想着后面的某一天,给宁月儿描述此时此刻的情境和心情,她一定会笑得很灿烂吧。
这里距离储物的机尾最近,其他人最终会赶来这里,此刻,她就想一直在男孩身边。
……
机身折断处,几片大碎片露着崭新而醒目的断痕。寒山远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头又痛又晕,回想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很快明白过来了,目扫周遭,那个叫仲瑶瑶的姑娘在自己不远处,一动不动似乎还在昏死中,其他人不在视线范围内。
寒山远盯着仲瑶瑶,拉紧了两手的黑色皮手套,移动到她旁边,鼻息尚存,又一次拉紧手套朝着她的脖子掐了下去……
“咳咳……”仲瑶瑶咳嗽起来,似乎要醒来的样子。
寒山远本想继续用力,却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窸窣窸窣”的声音,一瞥头,不远处的树枝有晃动的样子……
蹙了蹙眉,寒山远松开仲瑶瑶的颈部,转而摇动她的肩膀:“喂,醒醒,醒醒……”
仲瑶瑶缓缓睁眼,只觉得喉咙一阵紧,不由得咳嗽起来。
“怎,怎么了?”她问。
“飞机出事了。”寒山远回答。
“什么,啊,不会吧……”仲瑶瑶揉着喉咙,坐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除了眼前这个老头之外,谁也没有。
“别人呢?”仲瑶瑶问。
寒山远摇摇头,叹了口气,坐在仲瑶瑶旁边。
“教授,现在该怎么办?”仲瑶瑶蜷缩着身体。
“你要是能动,就一起找找其他人,不用担心,应该很快会有救援来的。”寒山远语重心长地边说边望着六神无主的仲瑶瑶。
这时候,树林里的声响更清晰了。
孟几扶着陈渴穿越树枝,缓缓走过来了。
“幸好你伤的是胳膊,要是腿就麻烦了。”孟几说。
“谢谢你帮忙。”陈渴满头是汗,手臂已经被孟几用树枝和藤条做了简单的固定处理,可还是生疼、生疼的,动弹不了,心想八成是断了,眼镜也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这个男人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模糊起来,这样看上去周遭的一切好像是一幅幅流动的油画,它有着一种特别的美,加上身体的痛感,时间变得缓慢了,慢下来了,这是陈渴第一次体验到时间慢下来。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他记得是一个失眠的夜晚,摘下眼镜,从窗帘的缝隙里看着窗外的快速路,那些疾驰而过的车打着远光灯,还有远处的一些灯,就像是梵高画出来的流动的星夜。它很美。
“看,有人,有人了!”孟几忽然挥着另一只手臂朝着寒山远他们喊道“你们好吗?”
仲瑶瑶看到他们,心里的紧张度降低了不少,紧握的双手松开了些。
“得赶紧找到医生才好,感染就麻烦了。”寒山远看了眼陈渴的伤势,忧心说道。
“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记得她叫钟离暮。”孟几挠着脑袋。
寒山远看了看飞机遗落的残骸:“往机尾的方向走吧,应急和储备物资都在那。”
“对,对,咱们的行李也在那呢。还是教授临危不乱智慧多。”孟几立刻说道。
“你、你儿子呢?”陈渴虽然看得恍恍惚惚,却没看到小男孩,忍痛问。
仲瑶瑶心里一紧,糟了,自己刚才应该先想到他才是。
“哇……”仲瑶瑶抱着头立刻大哭起来。
“附近没有,边走边找找看吧。”寒山远说。
“对,瑶瑶姑娘,你也不用太焦虑了,孩子体重轻身体柔软,比咱们成人更不容易受伤。”孟几边安慰着瑶瑶边往机头的方向不安地望去。
“要不你们先去机尾,我去找找飞行员他们。也许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孟几提议。
“这样也好。”寒山远站起来正抬腿往前走,忽然一阵剧痛从脚腕处传来,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提起裤管一看,脚脖不知道什么时候崴到的,已经青肿了,要不是站起来根本没有察觉到。
“真得快点找到医生了。”孟几无奈只好和仲瑶瑶一起搀扶着两个伤者,四人一瘸一拐往机尾方向走去。
……
百里微在树林里穿梭,蹙着眉,看着太阳和枝叶生长次序很容易辨别出了方向。放慢脚步,往飞行方向走去,一阵子之后就看到半截机头插入土中。
陆安反复摩挲着残骸机头,眼泪直落。
“你没死没伤,哭哭啼啼什么啊。”任风烟摘掉貂皮马甲上的树叶不屑说道。
“不奢望你这样的大小姐能懂。”陆安视线没有离开飞机,眼中一片苍凉。
“一架飞机而已,回头让我爸换个新的不就得了。”任风烟继续整理貂皮纹理。
“原本打算这次飞行之后我就退役了。一生飞行平安,却偏偏折在最后一趟,是不是很可笑。”
“怎么之前没听说。”任风烟问。
“辞职报告交上去了,没公开呢。二十年的王牌飞行员,以后没了。”陆安叹道,随后胸包里拿出一包烟,垂眼一瞄,还剩四根了,自己叼上一根,又递给任风烟一支。
烟尽了,嗓子也有点紧了。
“飞行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这架飞机也是。”陆安又点了一根。
“我还以为只有钱是呢。”
“除了钱,人的一生总该有点别的,要不怎么活下去啊。”陆安捻灭烟头,点了最后一根。
“呵,说出这样的话,真不是你的风格,脑袋摔坏了吧。”任风烟似笑非笑地冷笑一声。
陆安不理会她,继续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飞机,这就算告别了,怎么如此突然,可人生不就是突然的吗,怎么心里会这么隐隐作痛?也许脑袋真的摔坏了,竟然会有这种感受,记得父母死的时候也没这么痛过,这大概才算是人生里的第一场离别吧。
“找储物仓去吧。”任风烟看了看头顶烈日。
烟盒见底,深嗅了口盒子里的烟草味。本想再哀悼一会,突然很喜欢这样的情境,又看着任风烟踱来踱去不耐烦的样子,捏瘪了烟盒随手一扬。
“走吧,不用担心,储备资源足够咱们几个人用了,超低空坠落,他们要是有点常识也不会受重伤。”陆安进到残骸里找到了黑匣子夹在腋下,一路边抽烟边往机尾方向走。任风烟跟着,戒备地望着四周,虽然是白天,但也生怕跳出来一头大型野兽。
百里微保持距离地远远跟着他们。
就这样一前一后到了机尾残骸处。
机尾处。
孟几、钟离暮、仲瑶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应急物资和大家的行李从砸瘪的金属壳里都搬出来了,简单整理后,钟离暮找到急救箱,给陈渴打了针止痛药,固定包扎好手臂。
“谢谢。”陈渴的汗少了不少,钟离暮给他拧开一瓶矿泉水,“的确骨折了。”
陈渴垂头望着手臂,疼痛如此真实,可与精神的深渊相比,这还远远不够。
钟离暮擦了擦汗,检查寒山远的脚踝,扭伤略带骨裂,随后也给其做了固定,孟几削了根枯木给他当拐杖。
“年纪大了,钙质流失太多,老骨头太酥脆了。”寒山远自嘲着笑道,余光扫向一边坐在男孩身边的仲瑶瑶,转而又一脸羡慕地望向钟离暮,随即收敛目光,“年轻真好啊。”
那眼神让钟离暮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之感,很不舒服。
仲瑶瑶看着折纸的汤汤,他一言不发依然在折纸,这让仲瑶瑶放心多了,接着找到自己的行李包,拿出几张新的纸给他。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陆安和任风烟也来了。
“没受伤吧。”孟几朝着任风烟迎了过去,拧开一瓶水递给她。
任风烟喝了两口,并未有搭话的意思,仿佛一切都是应该的,随即找了一个有树阴的地方坐下来,孟几秉承极富有耐心的修养将她旁边的树枝清理走。
陆安直奔行李堆,她和任风烟的行李都被压在最底下,一顿扒拉之后,这才找到,一包没开封的任牌香烟落到地上了,捡起撕开,吐纳之间,似乎又找到了刚才沉溺的感觉。
“还少一个人。”寒山远看了看大家。
话音刚落,百里微就从树林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了。
少一个伤病号相当于多一个劳动力,大家松了一口气。
各自沉默了片刻,最终孟几开口了:“飞行员,现在是什么情况?”
陆安吐完最后一口,郑重地站起来。
“飞到中途的时候,操纵杆突然失灵,这才导致我们现在的处境。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作为飞行员,我很对不起大家。”陆安满脸诚挚的歉意深深鞠了一躬,大家也没有继续责备。
“乐观一点的消息就是我们的应急物资丰富,这些食物差不多够我们吃几天的了。咱们下午没有到预计地点又处于失联状态,估计任氏那边已经应急处理了,现在也许正和警方协商营救方案。所以我们只要挨过一阵子就好了。再次抱歉大家。”
听到“警方”二字的时候,钟离暮稍微观察了一下,好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但不是欣喜,包括她自己也是,毕竟和警方扯上关系,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大家各自拿了些食物,忙了一阵子,忽然饿了起来。
陆安从应急物资里找到救援信号弹,可发射的时候却失败了,拿到手中细细一看,竟然被人为破坏了,三枚信号弹,无一幸免,崭新的痕迹十分醒目,目光掠过这些人,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惶恐不安。
最后只好清理出一片空地,在中间点起一堆篝火,用原始方式标明地点,有利于救援机搜寻。
时间在焦躁的林间流失的极慢,没有手机幸免,也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甚至不想说话,只能在枯坐中一边听着不知名的昆虫叫声一边等待救援机,天空连一片白云也没有,蓝得彻底,晴空万里,无心品享,潮热叠加,让人心更为焦躁。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在数十米高的大树下,在真正的森林面前,人类渺小到不值一提。时间凝固了,凝固在每个人迷离疲惫的眼神里。看着彼此,这种情况下什么心情也没有,最终还是无言以对,只有等待。
钟离暮的余光没有离开过汤汤,相比现在,她更喜欢刚才和汤汤两个人在这坐着。这一场坠机变故还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太多的慌乱和惊恐,真有这样的生命状态吗,对一切无动于衷。
百里微去拿水,顺便看了下失效的信号弹,三枚皆是拉环处被人为破坏,且弹头处有二次破坏痕迹,匆忙之间像是未完成的样子。
“飞行员,过来帮忙。”百里微喊了一嗓子,陆安舍不得放下刚吸没几口的烟过来了。
“怎么回事?”百里微目光直逼信号弹。
“我真不知道。”陆安耸耸肩,目光又一次掠过众人。被人盯着,有时会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钟离暮抬头正巧碰上他二人揣度的目光,好似他们是同一条战线上的,又藏着某种微妙的迷离……
钟离暮起身眼睛没眨地走向他们,被盯着的最好回击当然是盯回去,拿瓶水拧开,炯炯目光内似蕴藏无限力量。
“不会是你吧。”陆安被看得发毛,低声脱口而出,可怎么看眼前这女子都是人畜无害的模样,又怎么会是她破坏的信号弹呢。
百里微扭头看过去,陆安便不再说话了。
这个动作更让钟离暮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但似乎不像是自己和陆安之间买卖机票这么简单。但此刻的钟离暮无心去考量这些,又拿了一瓶水回去递给仲瑶瑶,她有时咬着嘴唇,有时咬着牙齿,十分不安。
“哪里不舒服吗?”
“头特别疼。”仲瑶瑶喝了水,捂着头,一副难耐模样。
“还有其他症状吗?”钟离暮问。
“噩梦……”她忽然目光呆滞地说,像是陷入什么可怕的情境里。
钟离暮尽量保持客观地去看待她,留意她。可是总感觉很多时候,她和一个精神病人没什么两样。
汤汤并不关心这些,只要手中有纸就好。
陈渴和寒山远两个伤员靠在同一棵大树上,背对背无语。
任风烟去翻到自己的波士顿包,拉开拉链取烟。
烟,有时就成了一种习惯,快乐悲伤、有趣无聊都是它。
同样是任牌自己的香烟,递给一边孟几一根,孟几谢过摆手,他并不吸烟。
“那遗憾了,这可是限量版的,成本非常高。”任风烟自顾。眼前烟雾迷离,好似梦境之中,也是同样的一股解不开的惆怅。
孟几叹了口气:“其实我很怕山,但我又努力让自己常常在山上。”
“有受虐倾向吗。”任风烟半笑不笑。
“呵,只是体验过心爱的人死在山上却无力救她。我想记住那种心痛的感觉,提醒自己还活着,要好好地替她活下去。”
任风烟看了他,眼中多了几分严肃,没什么好安慰的,依然沉浸在自己惆怅的烟雾中。
距离不远,陈渴和寒山远也听到了他的话,目光都不自觉地看向他。
夕阳即将沉落,暮色围合而来,救援机还没到。
“怕是要在这里过夜了。”百里微望了望天色,林中的暮色来得急促。
陆安喊来孟几一起搭帐篷,周围撒了些蛇粉。
最后一丝残阳透过树梢洒进林间,照在每个人的脸颊上,粉嫩嫩的,任风烟本就俊俏的脸显得更加美艳了,犹若一株盛放的虞美人。
三顶帐篷搭好了,陆安喊大家过来休息,此时残阳已经落去,树影走向漆暗,风扫过发出的窸窣声让人提心吊胆。
“救援怎么还没来?到底什么时候能来?我们会不会死在这?”仲瑶瑶坐立不安,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像一头被困的小鸟。刚说完,森林里不知哪传来的一声类似狼叫的声音让大家安静下来,也陷入了恐慌。
坠机的死亡也就是瞬间,可被野兽啃食则痛苦漫长多了。
“咱们老弱病残的,有防御武器吗?有没有枪、弓弩什么的?”自若的孟几听到野兽低吼的声音也开始不安。
“旅游团又不是野外求生怎么会配置那些东西,只有火把了。”陆安说。
“孟几,我相信你能保护好大家。”帐篷里的陈渴低声说道。
“这个我自然会尽力、尽力,只是……”孟几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武松打虎说到底只是个故事,要是这些人都指望他对付野兽,那无疑是送死。不经意看到任风烟美艳惊人的脸颊时,畏惧减缓了不少,小声告诉她,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
“大家都进帐篷休息吧,我、百里微、孟几今晚轮流值守,过了今夜明天一定有人来救咱们。”陆安说。
“那你们可要小心啊。”寒山远叮嘱。他和陈渴在一个帐篷里。
孟几扶着任风烟,钟离暮扶着仲瑶瑶,三个女子和男孩一起在一个帐篷里。最后一个帐篷则是百里微、孟几、陆安他们的。
“对了,烟留给我吧。”陆安走向任风烟要走了她的烟,“早知道出事多带几包了。”烟同样是任牌,企业内部福利。
“我想离开这,好想。”仲瑶瑶抱着膝盖坐立不安,不断抽泣,自顾不暇,和男孩的安静正好相反。
“耐心点吧,都会过去的。再不行就想点美好的。”任风烟一边说一边想再抽根烟打发,却发觉被陆安拿走了,只好作罢,余光扫过男孩。
木头在火里噼里啪啦,夜风吹动火苗扑簌着,林间不时传来无法分辨的低沉兽声……这样的夜难以入眠,甚至难以合眼,明天,也许是山穷水尽,万劫不复,也许是柳暗花明,迎来新生,此刻什么都无法预测,惶恐不安钻进每一个神经末梢里,不肯安歇。随着夜风,吹过的每一处仿佛都在说这是多么的不真实,可又如此真实。
陆安在附近巡查,没有走出大家的视线范围,不时地吸烟,将烟圈吐成各种形状,看着它们在夜风中缓缓消散,打发寂寞而漫长的一夜。
远远地望去,透过火花,他的脸颊也显得红润粉嫩,举手投足之间还有几分少年般的潇洒。
百里微和孟几也睡不着,就在篝火旁闲聊。
“要是真有野兽,咱俩联手应该能有胜算吧。”孟几脑海里早已想了无数遍这样的情景。
百里微添了把火:“这话怎么讲?”
“别装了,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你这肱三头肌都能出来,肯定是个练家子出身啊。”孟几瞪了一眼,仿佛在鄙视对方的不诚挚。
“这片林区不会有大型野兽的,最多是猴子。”百里微说。
“你怎么能肯定?”孟几追问。
“看树种啊。”
孟几看不出啥,只觉得聊下去会更无趣,反正自己最后值守,便把烤好的野芋拿给任风烟了。
“风烟,吃点热乎东西,夜里风凉,免得肚子不舒服……”
陈渴吃了止疼药,渐渐睡了。
子时已过,大家都渐渐睡了。钟离暮看着旁边的汤汤和仲瑶瑶也睡着了,吃完东西的任风烟也躺在她们身边,呼吸均匀。不一会,仲瑶瑶身体颤抖,喊着“不要、不……”之类的话,陷入惊恐梦境,额头是汗,惊醒了任风烟,翻个身又继续睡去。
帐篷外面,隐约看到两个人的影子,似是百里微和陆安在远处树下说着什么,或是交换值班。
总要留几分心神给仲瑶瑶和男孩,钟离暮还想不通仲瑶瑶的目的。
汤汤紧握折纸,睡得倒是香甜平静,大人眼中的生死大事在他这不起波澜。宁月儿看到他这番模样,会上前亲吻他的额头或是抚摸他的脸颊吗,还是只是静静地看着、笑着……钟离暮又在想宁月儿了,有时觉得她是山谷里自己看到的铃兰,有时又似一株微雨中的盆栽月季,此刻自己在他身边,感觉离她就更近了。这是一种多奇妙的安然,在这种境况下。
可是,亲爱的宁月儿,我还要走多少米才能真正触摸到你呢,钟离暮的手在空中停了良久。她记得宁月儿的手凉凉的,冬夏都是那样,宁月儿说,手指冰凉的人都是没人爱的。彼时,钟离暮在心里说我是那个来爱你的人。
微闭双眼,努力从一系列事情中整理思绪,钟离暮已经看到空中浮动的条条丝线,只是还未能连起来。
仲瑶瑶翻身起来,擦了额头的汗,已经习惯噩梦盗汗。看了眼睡着的任风烟和钟离暮,虽有惧怕,却还是没好意思叫醒她们,拿了张纸巾出去小解,左右顾盼,走路很轻。虽然篝火依稀还在,架不住夜黑风高还是有些毛骨悚然,一直走到附近能够遮挡的矮树丛里。
她出去后不久,另一个帐篷里的寒山远也出去了,托着他那条不灵活的伤腿,他的方向也是仲瑶瑶的方向,同样左顾右盼再轻声往前。
从帐篷的缝隙里,钟离暮看到了一切。男士若是方便,一棵大树足够了,何必忍着脚痛舍近求远,钟离暮随后也悄悄跟了出去,她并不惧怕黑夜,哪怕是原始森林里中的黑夜,甚至有点亲切,自己的工作多半都是在黑夜和寂静中独自完成的。总觉得黑夜是白天真实的一面,没有日光的遮掩,该狰狞的狰狞,该柔善的柔善。
寒山远走进矮树丛里,看着仲瑶瑶往回走的背影,轻轻晃动的手臂骨架,后颈流动的线条,心里升起一股浓烈的心愿,地上一瞄,捡起一段手臂粗的木头,快步跟上对准后脑狠狠一棒,仲瑶瑶没来得及喊一声趔趄着栽下去了。
此情此景超出钟离暮的预料,如果她不上前,用不了几分钟仲瑶瑶就会被寒山远戴手套的双手掐断喉骨了。
难道仲瑶瑶的使命已经完成,成了废棋?那寒山远和男孩又是怎样的关联呢?如果没有这场空难,原定计划又是什么呢?这些问题开始在钟离暮的脑海中盘旋且无解。
“月黑风高杀人夜。”钟离暮声音很轻,却足以惊得寒山远松手回头。被逮个现行,寒山远始料未及,有那么一刹那的工夫愣在那里,随即眉头一挑,决心已下。
“钟离医生,我一直没想招惹你的,可现在你卷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寒山远握紧了木头,准备找准时机下手。
“你不是月北大学的教授。在飞机上还有信号的时候我查了月北大学教职员工名单,没有你,而且你也没有客座过。”钟离暮缓缓说。
怕吗?钟离暮自问。不是怕,心跳加快却很平静。还有宁月儿的面容总在自己的脑海里乱飞,都是笑容,自己在无限接近她。
这个平静的“遗言”让寒山远又一次始料未及。也就在这个始料未及的瞬间里,钟离暮忽然想到无论是上飞机前还是在飞机上,包括坠机之后,寒山远始终没有多看汤汤一眼,更别说关注交流,也许他的目的和汤汤无关……
寒山远确定自己追随直觉一直没有招惹她是正确的,临危不乱的人着实有一种可怕感。
“她只是晕过去了,没死。”寒山远说。
“的确,杀人未遂。”钟离暮说。
“钟离医生,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替我保守秘密,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得到,长期有效。”
寒山远提议。
“可以。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好。”钟离暮说。
寒山远点点头,仅限三个问题。
“你是怎么得到的机票?”钟离暮问。
“我认识任氏集团总裁任天高,我们是朋友。”寒山远回答。
“你对仲瑶瑶的举动是否和男孩有关?”钟离暮二问。
“完全无关。只是对她个人的‘兴趣’。而且她应该不是这孩子的妈妈吧,这一点不难看出来,母爱不是她这样的。”寒山远倒是如实。
“飞机上哪些人是你的旧识?”钟离暮三问。
“没有。都是初次见。我以为你会问我的职业。”寒山远说。
“我在网络上查到了,制瓷工艺师,所以你才会手套不离手吧,为了保护你的手。也可以在作案时不留痕迹。”钟离暮说。
听到“作案”这个词时,寒山远心里很不舒服,这样的词真的不应该和自己并列,突兀且有失品位。
“我们两清了。”
钟离暮点头后,寒山远拖着伤腿缓缓走回去了。
仲瑶瑶还倒在地上,昏迷着。
钟离暮依在厚重的树干上,林中有萤火依稀跃动,像星星坠落到人间。可惜,身边躺着的人不是宁月儿,这寂寞的夜晚更加寂寞了。
宁月儿曾说,她曾经在湖边草地里一个人待了一夜,抱着双膝,看到了很圆月亮,洒下一片银色月光,一点也不害怕,那是十六岁的心情。
此刻月残。钟离暮想象着宁月儿十几年前的模样和心境。如果时光肯倒流,她很想那一夜和她在一起看,嗅湖边的气息,看天上的月光。
终于,仲瑶瑶恍惚着醒来了,只觉得后脑一阵疼痛,转眼戒备地望着钟离暮,她正懒散地靠在树上斜望她。
“是你在背后偷袭我?”仲瑶瑶狐疑着蹙眉。
“偷袭你的人让我吓跑了。”钟离暮说。
“是谁?”仲瑶瑶迫切追问,随即又有几分后悔的样子。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钟离暮说。
“什,什么问题?”仲瑶瑶错愕。
“拐骗儿童是重罪,你拐骗他做什么?”钟离暮单刀直入,惊得仲瑶瑶差点没站稳,扶着树倒吸一口凉气,看也不敢看,直接奔回帐篷,没跑出几步,“啊--”的一声又倒下了。
“蛇,蛇,有蛇……”仲瑶瑶哭腔尖叫。
钟离暮过去掀起她捂住的小腿一看,果然被蛇咬了一口,却不见蛇的踪影。钟离暮帮她挤出伤口处的血液。
“不知道是不是毒蛇?就算知道是什么毒蛇也要等到明天救援来到医院才有血清。”钟离暮如实相告。
“你是医生,你一定有办法,救我,救我,我不能死啊,我真的不能死啊。”仲瑶瑶大哭起来,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就好像人生的全部委屈都借此流泻出来了,哭的并不只是眼前的疼痛。
有人死前会说“不想死”,那是有留恋之人或事,而仲瑶瑶说“不能死”,那必有未竟之事。钟离暮迟疑些许,叹了口气:“这要看你的运气了。”作为医生,能做的那部分已经做完了。
百里微和陆安跑过来了,略微带着一股烟草味。
“怎么了?”陆安一开口,烟草味浓了些,侧面的脸颊,有一丝异乎寻常的粉嫩,像是专门涂了桃花腮红。
“蛇,蛇,我被蛇咬了……”仲瑶瑶惊魂未定,盯着小腿上的伤口,不知道下一刻面临的是什么。
陆安耸耸肩膀,他也很无奈。
百里微凑近看了看伤口:“很幸运,不是毒蛇。”
“是真的吗?”仲瑶瑶双眼朦胧,仿佛看到一丝丝希望。
“从伤口形状上看是这样的。”百里微轻描淡写。
陆安舒了一口气,事儿已经够多了,虽然受过野外生存训练,但都是模拟,真正的坠机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一夜要确保乘客的安全。
“都回帐篷吧,没事别出来。”陆安说完又倒出一支烟。
这时候孟几过来了,弄清楚了状况,扶着仲瑶瑶缓缓走了回去。
陆安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烟也掉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百里微觉得陆安有点不对劲。
“就是有点晕,抽根烟就好了。”陆安稳了稳,擦去嘴角莫名其妙流下的口水,弯腰捡烟的瞬间,感觉心脏像是要脱落似的。
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压力太大了吗。陆安心里嘀咕着顺势坐在树边。
丛林前方,孟几给篝火加了柴火,安顿好了仲瑶瑶。
寒山远不知何时和男孩坐在篝火边,唇角微动,轻声说着什么,男孩似乎没有回应,只是半埋头膝盖看着跳动的火苗。
陈渴也从帐篷里出来走到火边,止痛药过劲了,小睡很难。他来了,寒山远就不再说话了。大家一起听着篝火里偶尔迸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它成了夜晚的焦点,也是安全重心所在处。
一边的帐篷里,孟几不知道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时不时传出两个女子的笑声,这寂静凉寒的夏夜里忽然温暖和煦了许多。
……
“咳咳--”陆安烟抽到一半,忍不住咳嗽起来,痰里竟缠绕些许鲜红血丝。陆安盯着,愣住了,这绝不是什么好征兆。
“陆安!”百里微望着他,神情复杂。
这一眼,绝非初见,这一声,关切非常。
陆安不知如何回应,此刻头脑似乎都清空了,好像自己三十多年所经历的一切在这个空白的瞬间都淡化了,不重要了。
百里微和陆安目光朝向钟离暮,似乎在等着一种裁决。
“把袜子脱下来。”钟离暮轻轻说。
“啥?哦哦,好。”陆安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照做。钟离暮忽然想起咖啡馆卖给她机票那晚,嘴角上扬玩世不恭,好似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此刻几丝血丝和异状却让他判若两人。这就是生和死的区别的吧。
钟离暮看见他的脚指甲也透着淡淡的粉红,这才黛眉舒展,这一系列变化都被百里微尽收眼底。
“仲瑶瑶和寒山远的机票是你买的吗?”钟离暮话题一转。
“不是,我不认识他们。”陆安几乎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是盯着痰中血丝,不知道这位实习女医生是什么意思。
“飞机上这些人中你和谁有仇?”钟离暮又问。
“有仇?”陆安和百里微对看了一眼,神色都不大好看。
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关联,钟离暮并不是很有兴趣。
陆安收敛心神,回忆了一下:“旧故只有任风烟和孟几,孟几的机票来自我这。不过这两人怎么说都算得上朋友。”
陆安不解钟离暮为什么这么问,他又拿出一根烟,准备点上。
“要是抽了它,你可真就出不了林子了。”钟离暮夺过来,掰开一看,闪亮的水银像银色晨雾般隐藏在烟丝里,钟离暮又掰开剩余的烟,每一支烟里都是晶莹剔透的细小银点,若隐若现,这么美丽的东西谁能想到竟然是致命的。手法专业,包卷得干净利落。
烟和烟盒一起装进随身携带的透明袋子里。
“啥意思啊?”看着钟离暮严肃认真的模样,陆安有点找不着北了,却也感觉到一定是非常不好的事。
“你中毒了。面色粉润、脚甲粉润、心悸、脱力、口水、痰血都吻合突发性重度汞中毒症状。”钟离暮说。
“汞,不就是水银吗?我可没接触。”陆安想了又想,“啊,所以你才问谁和我有仇……”
“是吸入式,来自烟。”百里微眉心一紧,下意识的一句话暴露了敏锐的洞察力,眉心一卷,心念:来得这么快吗?
“正是如此。还剩下半盒烟,目前吸入量不会致死。”钟离暮说。
死亡,这个时而近,时而远的词语,近时是动词,远时是名词。今日,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成了动词……陆安望着自己的双手,有血管、有青筋,有弹性的皮肤,当不再有呼吸的时候,线粒体不再制造能量,躯体走向僵硬,腐烂,可能腐烂之前烧成灰,这世间不就再也就没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了吗……这不该是最终的结局啊。
这一切来得好突然,好像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很多心愿没有去完成……那些遗恨该怎么办?
陆安想着和死亡有关的一切,钟离暮和百里微的对话对他来讲就像是一阵夜风,根本没有仔细去听……


总有人寻心而去。
钟离暮决定寻心而去。
两个月前,钟离暮收到少时好友宁月儿的来信,信上说,漂泊半生,尝尽酸甜,还是无以为家,不如余生我们一起凑合着过吧。
她打算回到石楠市。
钟离暮并不是在等这句话,但看到这句话时还是浅浅地笑了。她一直希望她能回来,有时候开始的地方才是终了的地方,宁月儿的那个时刻要到了吗。
石楠一直在等你。
这是钟离暮的回信。
算起来已经六年没有见过宁月儿,但每周都会通过信箱传递只言片语,又好像从未离开。钟离暮合上电脑,开始打扫屋子,换上新窗帘,贴上新墙纸,那墙纸是一片充满迷雾的蓝色森林里,有两只彼此凝视的驯鹿,一切都是模糊的,除了彼此的目光。
她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宁月儿。就好像是一种注定。
上一次见到宁月儿是六年前。
夜色弥漫,她们坐在郊区的石阶上,看着远处正在施工的氦气灯一闪一闪,像坠落的星辰,天际一片黯然,夜间草木特有的清香在空气里毫无目的地浮荡着。
宁月儿说她要离开这里了,从此消失在人间。
她说这话的时候钟离暮心里哭了。
很快,她真的走了,卖掉了亡夫的房子,带着三岁的儿子杳无音讯,从此也不再有狂蜂浪蝶的纠缠。
钟离暮时常去看那栋房子,站在街上远远地看着,从熟悉到陌生,再从陌生到熟悉。宁月儿的忧伤一直飘荡在房子周围,并未离去。看着,看着,月复一月,心渐渐地也就平静了。
日子在平常的状态中终于不再起波澜。
上班,下班,单位,家。只是心里某部分的空洞变得越来越深,深到无法填补。就好像那种叫作时光的东西也随之跌入谷底。
纵观自己三十年的人生,为什么依然不想步入每一个寻常人的寻常状态。我在等谁吗?钟离暮扪心自问,又好像不是。再观强烈追求过自己的几个男性,钟离暮能想象到和他们在一起会是怎样的生活,而她不喜欢那样的未来,还不如在这样的不可知里往前走。
如果是宁月儿呢?钟离暮又想。这个世界能彼此相知的人只有她了,自己是愿意和她一起生活的,那是一种微妙的情感状态,爱到心碎和落泪,却没有也不想有任何深刻的肢体碰触。
如果她能回来,就好像那个空洞似乎不那么深不见底了,可这又好像不是自己期待的归来,对于一些一时间想不清楚的事只好不再去想。
钟离暮没有再收到宁月儿的来信,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打破了两个人默守多年的常规。宁月儿也没有戏剧般地出现在她面前或者石楠市。如果她改了方向,她一定是会讲的。信箱是她们唯一的联系方式。她只知道她在很远的地方。
几个不眠夜后,钟离暮决定去找宁月儿。不管她在哪,这次她都打算把她找到。不负少年相依。
宁月儿一直都像风,影影绰绰,无踪可寻。也有人说,宁月儿是一股妖风,因为她是真的太美,说这话的人自然是貌不如她的女人们。
“林森,查一下这个ip地址。”钟离暮向发小求助,她的目光里尽是惆怅。地址正是宁月儿最后一次发给她E-mail的ip。这是钟离暮很不愿意用的方式,走到如此,迫不得已。
林森什么也没问,下班后把地址塞给了钟离暮,笑着说,又欠我一杯咖啡。
宁月儿立刻订了机票,从石楠市飞往月北市,三千公里的飞行距离,在这之前她一直不知道宁月儿在哪,或者说宁月儿不肯告诉任何人。钟离暮尊敬着她,没有通过其他方式往深里去探究。
飞机上,钟离暮梳理着自己和宁月儿的一些习以为常的细节,她们之间的联系不过是一两周一封e-mail,只言片语说的都是些笼统隐晦的话。宁月儿像钢,无法炼成绕指柔的那种钢,只有在钟离暮面前,才呈现出一种生命的温柔状态,所有的经历才都能轻描淡写,她的生命中不可以没有钟离暮。
宁月儿是美丽的女子,家族为了商业联盟,安排她嫁给大她十八岁的一个企业家。对宁月儿来说,爱情是不能有年纪跨越的,她要一个可以和自己一起成长的人,最终选择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小提琴手搬到郊区,与家人不再往来。在石楠,女子没有听从家族安排,等于放弃继承权。宁月儿和小提琴手生了一个男孩,三岁那年,小提琴手车祸离世,追求者又蜂拥而至。宁月儿讨厌自己的命运,桃花太旺,咸池太多。她逃离了,彻底消失在石楠。在家族眼里,她又一次背叛了家族。她六岁时,父母相继因病离世,叔婶彻底接管家族生意,那时开始石楠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温度,久久不肯离去只是因为和父母的记忆还在这片土地上。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宁月儿又怎么会料到,灿烂了六年,余生皆是荒凉。有时候站在高山并不畏惧一阵风把自己吹下去,甚至有点渴望,站在海水里,也没有刻意去避那涨潮的大浪。游走在生命可有可无的边缘,好像没有什么能够点燃对生活的热忱,这种心境只有钟离暮知道,也只有她明白,宁月儿从未向第二人提起。一直到儿子汤汤出生,这颗小小的生命点燃了宁月儿所有寂寥清冷的人生,她开始满腔的热爱,热爱周身的一切,整个人如获重生一般。
钟离暮的安静,宁月儿的惆怅,她们两人在一起,其实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云,看着远山,或者天空。这成了彼此最深的陪伴与相知。极少言语,却又永远不会觉得疏离。
宁月儿突然离开之后,会给钟离暮发邮件,说她向往火山岩灰里的种子,她说法兰绒比金丝绒名字更好听,说北方的天气一直都是干干的,夜里会流鼻血……
钟离暮把地图挂在床头,她的目光总停留在北方,却不知是哪个点。
转眼过了六年,钟离暮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是她已经可以回来,面对自己。附件难得地贴了一张她和儿子的合影,那男孩竟已经九岁了,她们彼此依偎着。钟离暮抚摸着屏幕,她看得到宁月儿眼中的色彩。她浅浅地笑了。
两个多月过去了,钟离暮再也没有收到宁月儿的来信。
一场归来不需要用两个月的时间来筹备。也没有什么能够打破彼此间有关信件的永恒约定。钟离暮兑换了足够的假期,她必须踏上此程。
飞机到月北机场已经是晚上了。走在月北市的街道上,钟离暮常常想宁月儿是不是也曾走过这条路,或者很多次……
这一夜,她尽情地走着,尽情地想着……
少年时彼此相依的情感,延续到成年就演化成了生命里不可缺少的牵绊,远和近并不重要,联系与不联系也不重要,在彼此心里盘桓的种子早已长成树木,钟离暮和宁月儿就是这样,时间和地域都无法将她们真正分开,或许这世界上能真正对话的人实在太罕有了。
也会注意擦肩而过的路人,从那些人的身形与背影中分辨是不是故人的模样。这样的偶遇没有发生。
钟离暮喜欢一遍又一遍地想,就在逆流的人群中成了一个不动的点。有时候真的感觉,她就在身边,一转身,就消散了。
回到旅馆,把宁月儿的通信翻出来,一遍一遍地看,梳理着六年来宁月儿的心境变化,字里行间,一丝丝的惆怅与忧伤似乎是宁月儿主旋律,可无疑她前所未有的热爱着生活,全心全意爱着儿子汤汤。汤汤父亲出车祸那晚,他也在车上,侥幸只有脑震荡和皮外伤,自那之后,他几乎不再说话,转而开始折纸,大部分时间都在折纸,一张纸反反复复,直到折痕处烂了,渐渐地折出一些复杂精细的东西,难以看出那是什么。来到月北后,宁月儿信托基金的钱几乎全部用在汤汤的治疗上,她也时刻陪在他身边,令她惆怅的是收效甚微。
天亮的时候,钟离暮去了林森找出的ip地址。那是月北老区的一间四合院,铁门上挂着锁链,锈迹就像水果上的花斑,毫无规律的常驻。门上贴着招租广告,风雨侵蚀后已褪色掉角,胶也不肯粘了,晨风里呼啦呼啦响着,遥远到不真实,更像一个流放之地。残破积尘的砖瓦画栋上隐约留着昔日繁盛,这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住了,犹如先民的遗弃地,周围自然没有安装道路监控。
钟离暮嘴角微微扬起,这里倒是符合宁月儿的所求,宽敞而隐蔽。
四合院里曾经住着宁月儿。钟离暮久久凝望着,心里竟然产生一种不合趁的故地重游之感,宁月儿带着汤汤出出进进、有说有笑的样子在钟离暮的目光里断断续续云一样飘过。她甚至舍不得破坏眼前的想象,太久不见,而这是最近的一次触及,相同的空气,相同的景物,只是不同时间,近到伸手就碰到了久违的暖意。
围墙不高,没有摄像头也有它的好处,钟离暮后退几步,助跑一下,便登了上去。四合院里面只有一户人家有住过的痕迹,其余都堆着可有可无的杂物。一把不太灵光的老式锁头,钟离暮用两根曲别针勾锉几下便开了。推门进去,里面是几件简单的家具,看得出,房子被打扫过准备迎接新租客。
钟离暮在桌角反面找到了一丝凝固的血迹,不觉错愕了一下,甚至害怕了一下,因为那血的形状像是喷溅的。拿出包里的专业喷雾在桌下、地面喷了喷,血迹反应立刻出现了,桌角、地面都有,而且是成片的,甚至有点触目惊心。
宁月儿,这是你的吗?失踪了那么久,都没有人报案,这世界把你遗忘了,还是你早已与这个世界再无关联,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看着它,良久,良久。
……
离开的时候巷子里碰到了提着菜篮子的大妈蹒跚着走来。大妈愣了一下,大概是很久没看到年轻的女孩子起来得这么早了。
“阿姨,这房子里以前住人吗?”钟离暮上前扶住大妈的胳膊,亲和的声音让大妈卸下心防。
“住啊,住啊,前两个多月还住这儿呢,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带着一个男孩,后来听说那姑娘悄悄走了,丢下男孩不管了……”大妈把知道的邻里八卦加上自己的臆测一股脑说给钟离暮了。
钟离暮很确定宁月儿爱他的儿子,无论发生什么是不会丢下他的,那来往信件里的只言片语里藏着的浓烈情感就是最好的佐证。
“那男孩后来呢?”钟离暮问。
“饿了好几天,后来好像让福利院接走了。好看的女人都是狐狸精,没心没肺……”
钟离暮拿出宁月儿发过来的相片,大妈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这对母子。
“那男孩好像……”大妈欲言又止,钟离暮紧跟不放。
“傻呆傻呆的,话也不说一句,总叠个什么纸翻来覆去的,没礼貌少教养的低能儿。”大妈最终说道。在揣测别人的事情上,每个人都是专家。每个人又常常以自己为参照物去评断别人。
这样的表演让钟离暮觉得很不像自己。可这又很有效果。
离开老城区,钟离暮将血迹样本和宁月儿的头发寄给石楠市的朋友,那连着发囊的头发是她自少年起便一直都有的,那时她们会把长长的发丝放在荷包里再加上晒干的花瓣和艾草缝起来送给彼此,成了最温柔珍视的象征。
你的忧伤像风。钟离暮最后看了眼四合院,转身离去的时候喃喃说道。算命的曾说宁月儿这辈子被桃花枝压了身。在钟离暮眼里,宁月儿从未妥协,甚至从未转念,她一直在抵抗,没有加持的抵抗。时间久了就成了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微弱惆怅,犹如晚风中的一根芦苇,茕茕孑立,再后来成了她生命存在的常态。
……
那幢浅黄色的大楼就是福利院了,它旧得就像凝聚的尘埃,无论是颜色还是状态都让人提不起兴致。钟离暮隔着街道远远地看着。大楼向阳的那面被雨水浸透的斑驳印痕,一条条的,像离人的眼泪。钟离暮想到某一年的夏天和宁月儿乘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只为了看一片白桦林,斑驳着的桦树皮在笔直的树干上呈半剥离的状态,远远看去也像离人的眼泪,那一次,她们都哭了,站在白桦林里就像站在离人的心里,宁月儿的泪里想到了父母,而钟离暮看到她在哭也跟着哭了。
有几人曾一起哭泣?又有几人可以一起哭泣。
我是否还能再次见到你呢,宁月儿。
寻到这里,钟离暮已经不那么确定了,原本触手可及的却忽然变得遥远。如果我早一点来呢,或许就不一样了。总是想到那一丝不知何人的血迹,看它的干涸程度像是两个月左右,她怕那里藏着一个她不想听到的惊悚故事。
福利院对面的街上有一间咖啡馆,坐在里面正好能看到大门口,那些进进出出的人。门口收发室坐着一个秃顶老门卫,每天负责登记,这里并不限制孩子们自由出入,那些孩子也清楚,离开这里没有地方能免费吃饭睡觉。
盯了三天,这天中午钟离暮看到了一个男孩,八九岁模样,他手中的纸满是折痕,而他还在折它,折好之后就拆掉再折另一种图案。
前两天,男孩在院子里一棵丁香树下折,有别的小孩过来推他、骂他,他也不还手,不说话,只是在折纸。
不同的是,今天男孩走出来了。钟离暮将他的脸颊看得更清楚。恍惚间,心头一震,和相片上一样,那是宁月儿的孩子,眉间之间有几分宁月儿的样子,五官则像父亲,那个早亡的小提琴手。她想推门而去,可想了想还是克制了这种冲动。
小小少年漫无目的地走在福利院门口的马路上,从他的面色中竟然看不出太多的情绪,除了迷茫。他的目光掠过周身的一切,又好像一切与他无关,接着又开始踢着路边的石子,这个动作似乎并不影响他的折纸,那灵巧的手指还在有规律的上下跳跃。
这时候,一个窈窕的年轻女子缓缓朝男孩走了过去,她的头发是短短的金色,在阳光下一闪一闪。钟离暮注意到这个短发女子昨天、前天也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走而过。那时,她没有这样灿烂的笑容。
听不清短发女子跟男孩说了什么,男孩依然面无表情,那女子倒是笑得幅度很大,最后拿出几张崭新的A4纸给他,男孩就跟着女子缓缓走了,两人似乎并不着急,一边走那短发女子一边说着什么,路人看来,倒像是一对母子。
钟离暮真希望她看到的是宁月儿来接汤汤。看到他们彼此相拥,脸上是会心的笑意。
找到宁月儿,汤汤是唯一的线索,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目前的常态似乎就是折纸,贸然沟通钟离暮怕打草惊蛇,何况上一次见到他时他才三岁。
目光再次转向窗外的短发女子,她能带着几张A4纸,说明有备而来,那前两日的“一瞥而过”……
她是宁月儿的朋友?是人贩子?或是其他人?
钟离暮正想跟着,意想不到的是短发女子领着男孩过了马路,竟然推门进了咖啡店。若是人贩子这未免也太不紧不慢了吧。
“小朋友不能喝咖啡噢,不过我们可以吃个酸奶芝士。”短发女子自己点了杯咖啡,给男孩点了两块蛋糕、一盒牛奶。然后坐在离钟离暮不远的卡座上。钟离暮余光看到短发女子切开小蛋糕又把刀叉放到男孩手边,随后熟练地拆开牛奶盒子插上吸管。如果她是人贩子,那段位一定很高,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余光继续观察两人之间的举动。
男孩没吃也没喝,专注地利用桌子的平面折纸。
这时候,短发女子电话响了,她起身走远了一点,正好又离钟离暮近了,隐隐约约听到了。
“我这边可以了。”
“……”
“下周一九点,任高停机坪。”
“……”
“明白。”
钟离暮只能听清短发女子的话。时间正好两点半。
女子接完电话又回到男孩桌旁:“嘿,小伙子,我们去购物吧。想买什么都可以。”
男孩被短发女子牵着走出去了。折纸完成了,摆在咖啡桌上。钟离暮拿起来,那是一个人的形状,性别难辨。拿好折纸,跟在她们后面。
八米左右,确保他们不会跑出视线范围。这个距离,如果不是反侦查意识强的人是察觉不到被跟踪的。短发女子带着男孩去了附近的百货商店,买了几件衣服、生活用品、玩具、零食。男孩并没有欢天喜地的感觉,依然不说话,对零食和玩具也没有表现出格外的兴趣,依然是基本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就像一个提鲜木偶,没有心,眼眸里也没有光,这让钟离暮心里猛地滋生一种绵长隐痛。只有当男孩的目光集中在折纸的时候,那眼睛里才有了一些闪亮的东西。
后来,他们去了旅馆。看得出,短发女子对月北市轻车熟路,旅馆是巷子里比较隐蔽的民宿,他们进去后就没再出来。
钟离暮还不能断定他们的关系,但隐隐觉得一定和宁月儿有关。
这时候石楠的朋友传来信息,那血迹样本和头发样本DNA属同一个人。收到这个消息后,钟离暮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十三岁时她们互赠秀发的情景,特意拔了几根带毛囊的头发,疼得眼泪都蹦出来了,却笑得前俯后仰,那些几乎被遗忘的细节竟然变得鲜活了。那时候想象的一生一世和现在经历的一生一世完全不同。
回到自己住的旅馆,钟离暮用航拍图加上搜索引擎找到了任高停机坪。任高是一个五星级酒店,属于任氏集团,停机坪就在酒店顶楼,有时酒店也从那里迎接乘坐直升飞机下榻的贵宾。
下周一,九点。钟离暮输入时间,又输入任氏集团,检索出不少信息,其中有一条关联性较弱的信息来自任氏集团内部论坛,大概为了回馈一些客户,陆续推出几期免费自助游活动,直升飞机来回包机,为期一周,第一期本月将发出。
算了下时间,再根据电话里听到的信息,钟离暮推测很可能那女子带着汤汤要去的就是这趟自助游。这女子和汤汤是什么关系,和她通话的又是谁?他们去参加这次自助游的目的难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跟踪增加了难度。怎么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成为第一批乘客呢?乘客名单网站上是查询不到的,自己和任氏集团没有任何关联,如果不是来到这个城市,连这个集团的存在也不知道。动用一下在石楠市的关系网?不,这趟行程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也是宁月儿希望的吧。宁月儿从来不说她在哪,钟离暮也不问,这是她们之间舒适又自在的默契。
林森。钟离暮又想到了他,算是自己的半个支援,他从不多问,这一点合钟离暮的心思。如果不是需要借助他在计算机方面的造诣,钟离暮也是要保密的,或者说不想把他拖下水。
现在只能看林森那边的进展了,如果登不上飞机,钟离暮做了另一种打算,把汤汤截下来,怎么对付那个短发女子,钟离暮也想了几个方案。
“直升机?你不会是要我篡改乘客名单吧?”林森接到电话从床上跳起来,钟离暮可真是越玩越大,这也意味着越危险。
“还有别的方法最好。”钟离暮说。
“给我点时间,我先想办法黑进去看看名单。”林森挂上电话立刻开工。
入夜,一轮下弦月挂在天上。
钟离暮辗转难眠,一方面是担心短发女子和汤汤会不会换旅馆,毕竟自己不能二十四小时一直跟着。又一想,如果那女子足够谨慎,她应该知道被跟踪了,可她并没有察觉到,也许谨慎程度还不足以让她半夜三更换地方。
一边等林森的消息,一边浏览和任氏有关的信息,尤其是和这趟回馈直升机自助游相关的,只知道目的地是个充满原始风貌的地方,其他有用信息所获信息甚少。保持神秘似乎是这家集团的习惯性牌面。
睡前,钟离暮对着镜子,忽然间看到头顶上跳动着一根闪亮的白发。这是她的第一根白发,凝视着它,过去的锦绣时光里的细节又一次鲜活起来,忽然心里升起一种悲凉。她知道,这次寻找,是自己人生旅程的一次终了,她和宁月儿之间终究要走向一个不可知的尽头,却无法想象尽头处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确定,不可控。
第二天,钟离暮以租房子的名义把四合院的房东约了出来,房东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
“你这环境还可以,主要是我有洁癖,你房屋里边边角角脏兮兮明显打扫得不彻底,上次哪个工人干活的,让她重新过来干一次,钱我出双倍,打扫干净我还得批评批评她。”钟离暮说。
房东老太太下午就找来了上次那个工人,乡下打扮的保洁员,麻利地干起活来了,等钟离暮检查的时候指了指桌子反面的红色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保洁员面色有些为难。
“没事,你跟我说清楚,我不难为你。”钟离暮亲和地笑了笑,把双倍的钱放到了桌子上。
那保洁员说:“我上次来的时候地下有一摊红的,挺淡的,不过我给擦干净了,像是红酒洒了,沾到桌子上了。”
“别的地方还有吗?”钟离暮问。
保洁员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等到钟离暮和房东又见面的时候,她开门见山地说:“如果你这房子里出过命案啥的,或者有过血光之灾没告诉我,这可是违法。”
看到钟离暮一本正经的样子,房东老太太说:“哪有那么多命案,这又不是演电视,以前房子租给一个女的,一个人带着孩子,后来那个女的不见了,估计是嫌孩子拖累,年纪轻轻又好看,找个好人家不难,要是带个拖油瓶就难说了,再后来孩子也被送走了,邻里街坊都知道。”
“那对母子房租到期了?”钟离暮问。
“没有,还有半年才到期呢。”老太太说完有点后悔的样子。
房子这边得到的信息就这么多。钟离暮离开的时候接到林森发来的信息,是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串符号。
接着,电话响了。
“小暮,飞机的事我找到了突破口。乘客名单暂时找不到,估计是没有完全确定,不过我在暗网上找到了一点相关信息,咳咳……”林森开始卖关子。
“两杯,三杯……好吧,五杯。当心咖啡因中毒。”钟离暮笑笑。听到林森的声音,她心里突然踏实多了。
“说定了五杯超大。有个卖各种东西的暗网,其中一条帖子你猜卖什么?”林森神秘兮兮。
“难道是机票?”
“没错,两万一张。周一起飞。”
“这个人还卖什么?”钟离暮问。
“这个卖家级别还挺高的,年会邀请函、限定名额、vip会员卡还有骨头什么的乱七八糟的啥都卖。卖的东西大部分和任氏集团有关。”林森说。
“听上去像是任氏集团高管以上的人,骨头也有人买?”钟离暮问。
“是的,还真有人买,好像是什么珍稀动物的骨头。我把暗号和手机号发给你了。”林森说。
钟离暮把这一串符号用短信发到了卖家手机。算是表明身份,自己是暗网里看到的信息。很快对方打来电话,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两人约好见面地点,就是福利院对面的咖啡馆,只要现金。
钟离暮找到提款机取了两万块钱,装进黑色塑料袋,晚上九点去了咖啡馆。按照约定,她在桌上放了一份当天的月北日报,两杯橙汁。几分钟后,一个戴棒球帽,蛤蟆镜的男子走过来,坐在了对面,把报纸推到一边,看了看袋子里的钱,从里面拿出写着名字的字条,然后嘴角一咧。
“钟离暮。”棒球帽男子半摘墨镜慢慢念了出来。
“票呢?”钟离暮看他随意的样子真是没有一点靠谱的感觉。
男子口袋里掏出一枚圆形类似于小区门禁卡的东西,放到桌上:“我可是诚信经营的生意人,周一上午九点,任高停机坪。要准时哦。”推上墨镜之前还故意眨了眨眼睛。
起身之后拿起一杯橙汁:“你请客哦。”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夜色中,钟离暮恍惚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但,就算是被骗也是一条值得跟进的线索。拿着票,上面隐隐传来一股烟草的味道,这票看上去并不精致,真的是通行证吗,尚未可知。
后天就是周一了。钟离暮不知道这将是一趟什么样的行程,是否能见到宁月儿呢,那票就安静地在床头柜上躺着,好似早已看透未来。
下弦月的夜,有风。
北方的风总是吹得格外凛冽,不如江南的温婉。宁月儿,你此刻也在某处听着同样的风吗?或者,你听到的是温婉的。
后半夜,钟离暮才缓缓入睡,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片树林,尽是秋天的枯荣,尽头处坠着一轮玫瑰色的夕阳,晕染了整个西天,不真实的就像是画上去的,宁月就站在她对面,一如既往浅笑着。
“你去哪了?”钟离暮问。宁月儿还是笑着,不说话,甚至笑得那么平静,这让钟离暮着急了,她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把虚无。那夕阳不知何时沉了,光秃而稀疏的树林里,只有她和一片苍白,以及秋冬交季的枯木。
晨光熹微,钟离暮醒了,还回想着刚刚真切的梦境。窗外,晨曦的光尚未散下,还有些昏暗,她以前说过宁月儿你忧思太深了,现在自己似乎真正体会到忧思的含义。
来到月北的这几日,每天只有三四个小时的浅度睡眠。找不到宁月儿,她睡不着,想到这里,隐隐觉得悲从中来,第一根白发也离奇般地在这里出现,成了看不懂的命运提示。宁月儿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在月北这几年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钟离暮心里,宁月儿这样的女子应该始终过着岁月静好的生活,在从容优雅中老去,可恰恰相反,她总在颠沛流离,时隐时现。这人间好像和她没有太大关系似的。
想找她,只有捕风捉影。
周一,钟离暮八点就去了任高酒店,直升梯上了最高层,48楼。透过窗户已经看到了大大的白色H印在水泥地面上,初阳倾泻而来,一半阴影,一边明亮。没有直升机的痕迹,也没有服务员,48楼空空如也。
坐在大堂灰色沙发的角落里,钟离暮的眼神在窗外和楼梯间来回游移。48楼只提供晚餐,这里的清晨比别的楼层都安静,宽敞而安静,钟离暮会心笑笑,又想到了宁月儿,她就喜欢这两种体感同时存在。
想念是很奇怪的一种状态,有时让人哭,有时让人笑,有时灿烂,有时荒凉,有时疯狂,有时成劫难。
八点半的时候,电梯开了,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背着双肩旅行包走过来,左顾右盼之后坐在中间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滑动手机屏幕,他穿了一件橙色稍紧身的T恤,大概是为了能让更多人看到他那六块腹肌吧,这男子一脸阳光,不是模特也是类似的职业。钟离暮这样判断。男子几乎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钟离暮,她安静得像一个影子。钟离暮享受这种感觉,自己是观察者,而不被观察,她也喜欢走在人群中就像消失了一样,不招摇就不会让人一眼记住,大部分时间是安静的。只有这样才能让钟离暮感觉到安全。
不一会,又一个男子进来。也是三十来岁,他和刚才的男子不太一样,竟然第一眼就看了下钟离暮,两人目光短交两秒钟,就各自避开了,他也坐在了相对不太显眼的位置,一身黑色衣服,让他也不那么引人注意,他的职业钟离暮现在还不好猜测,但一定不是靠脸吃饭。
第三个进来的还是一个男子,穿了一件休闲格子衬衫,戴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他看了眼腹肌男子,然后坐到了远一点的地方,大概自己永远也练不出那种身形吧。
那短发女子和汤汤会来吗?钟离暮心里正在打鼓,余光始终盯着电梯口的那条通道,已经八点十五了。
下一个进来的就是那短发女子和折纸男孩。
钟离暮悬着的心终于舒了一口气。
短发女子扫了一遍所有人,并没有注意到钟离暮曾在咖啡馆出现,随后捡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了,男孩换了身衣裳,不抬头也不看别人,依然在折纸,他还是在折一个人的形状。在座的三个男子也不约而同地打量了一眼短发女子,其中,腹肌男的目光停留的最久,略带游移,他距离短发女子也最近。
“嗨,你好,是一起旅行的队友吧,认识一下我叫孟几。”腹肌男凑过去自我介绍几句,声音不大,可周围太安静了,以至于大家都听到了。
另外两位男士没有什么反应。只见短发女子点了点头,礼貌性的示意之后,没给对方留下更多的搭讪空间。腹肌男只好耸耸肩膀无趣地回到座位上了。男孩看了眼窗外地面上的字母,又专心于折纸了。
短发女子时不时看向窗外、天空,偶尔咬一下嘴唇,眉头蹙着,本是一趟吃喝玩乐的行程,可她脸上和肢体动作都隐隐透露着一种焦躁,她不安的是什么呢?
眼看着九点了,没有人再进来。难道就这几个人吗,钟离暮心想。
这时候两名穿制服的楼层服务员过来,扫描大家的票和身份证,一一放行到停机坪。
钟离暮走到最后。就在她检查完的时候,只听后面传过来一个蹒跚的声音,像是一个人背着大石头过来似的,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胡茬已经白透了,和他的头发一样,大热的天还戴着一双黑色皮手套。
五个大人一个儿童来到了停机坪。这时候,呼啦呼啦一阵旋风伴着刺耳的噪音,直升飞机来了,很快停好,飞行员摘下耳麦走下来,推了推蛤蟆镜,让钟离暮惊讶的是他不正是卖票给她的那个男人吗,就连棒球帽都没换。
飞行员又一次验证身份,当他用手中的小仪器检测钟离暮磁票的时候就像是从来没有见过。
大家先后上了直升机。
这时候匆匆忙忙过来一个披着貂皮马甲的女子,她没有用票,直接就进来了,服务员恭恭敬敬,虽然只是侧影,却看得出这女子非富即贵,能这么任性走上来一定和任氏关系非同寻常。
只见这个走路带风,充满时尚气息的女子直奔飞行员。
“抱歉,已经没有位置了,您没有提前预订,能乘坐下一班吗?”飞行员说。
“不行,我就要这一趟,副驾不是还空么,我也学过开飞机的好不好!”女子声音尖细,她的语气没有把飞行员放在眼里。
“大小姐,别闹了,好不好?求你,求你。”飞行员抱拳告饶,一脸无奈嬉笑模样,似乎很不希望她上飞机。
“我要做的还没有人能阻止呢!”女子重新披了一下貂皮马甲,那是珍稀动物紫貂的皮毛而且是整张皮没有车缝痕迹,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你杠上了,是不是?”飞行员严肃起来。
“这次,你说对了。”女子得意一哼。
“行,你是老大,你说了算。”几句过招之后,飞行员无奈耸了耸肩膀,做出妥协。
等貂皮女子上飞机的时候,钟离暮看清了她的正面,任氏集团里网站上有她的相片。
任氏集团的大小姐兼继承人任风烟,含着金汤匙的富二代,有资格任性,有资格为所欲为,有资格飞扬跋扈。
汤汤难得地看了一眼任风烟,这让孟几打趣道:“这么小就知道打量美女啦,眼光不错有前途!”
汤汤缓缓转移了目光,不回答,也不看孟几,而是看向远方,随后又继续折纸了。
起飞时间,正好九点。看样子,这一趟行程中只有这几个人了。
飞行员和任氏大小姐任风烟坐在前面,任风烟根本不屑看身后坐了哪些人,跷着二郎腿,在机门关起来前点燃了一支烟。
“本趟飞行是无烟行程。”飞行员说。
任风烟吸了两口,掐灭扔出去了。又将波士顿包塞到飞行员怀里:“劳烦你放到行李架上。”
飞行员悻悻而去,顺手将自己的行李包也一起放到机舱后面的行李置放处,其他人的行李和包包都已经放在那了,旁边是洗手间。
“大家好,我是本次旅程的飞行员,也是任氏集团的金牌飞行员陆安,着陆的陆,安全的安。现在,系好安全带,互相认识一下,享受本次的神秘旅程吧!对了,要发信息的赶紧发,一个小时后进入无信号盲区!”飞行员陆安说完做了一个起飞的手势,戴上耳麦,缓缓拉起操纵杆,噪音和劲风交错着迎面而来。
一阵颠簸之后,飞机差不多平稳了,虽然这架直升飞机搭载最先进的发动机,并配有降噪功能,坐在机舱里还是有些噪音的,不过机舱里的宽敞、舒适,以及对这趟神秘行程的期待已经让大家完全不在意了,尤其是直升机罕有的配备洗手间。
短发女子和折纸男孩坐在中间偏后。男孩依然安静地折纸,他折出来的纸人在多次重复之后更加有人的样子了。
机窗外,地面、蓝天、不知名的黑鸟……
飞机倾斜,一样东西落到钟离暮脚下,正是汤汤折的纸人,钟离暮捡起来转头递给男孩,脸对着脸,他安静、消瘦,让钟离暮想起小提琴手,却不是宁月儿。
短发女子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钟离暮,钟离暮也点头致意。男孩打开重新开始折,短发女子颇有耐心地看着,时不时地摸下他的头顶,那种摸是一种爱抚,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意,她看汤汤的时候,眼中也交叠着这种爱意。
汤汤呢,似乎是一个什么都行,什么都无所谓的存在。不会任性,不会发怒,也不会高兴。只要有纸就行。
“大家好呀,我们先互相了解一下吧,往后还要相处一周呢,遇到就是缘分,我叫孟几,职业是登山运动员。”孟几说完做了一个肌肉男的标准动作。
按照顺序旁边的是穿衬衫戴眼镜的斯文男子:“我叫陈渴,是一名保险销售员,刚入职不久,还请大家多关照。”
“的确,的确,出门在外可要多买几份意外险。”孟几说,“现在追加还来得及吗?”
“呃,可以。谢谢关照。”
下一个就是黑T恤了,他有一种深藏不露的气息。如果说初见之下,哪个人难以捉摸,那就是他了。
“我叫百里微,是一家私企顾问,实际就是端茶倒水打杂的。”男子自嘲完,对大家点点头。
百里,钟离暮总觉得哪里听过这个姓氏,却记不起来了,但脑海中绝对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某个时候在哪里听过。
记忆这东西,长时间不去想,就真的忘了。
下一个是老头,他正翻看着手中的一个皮套本子,手写的笔记,密密麻麻还画着一些图案。“我在月北大学教课,我姓寒。很高兴和你们这些年轻人在一起,人老了,胳膊腿不灵活,还请你们多关照一下。”寒教授说道。
“是教授啊,教什么专业的?”孟几好奇问道。
“文物修复。”寒教授说道。孟几听后本想聊聊敦煌壁画被盗什么的,但想不起来盗贼名字了,书到用时方恨少,也就没有再说了。
几个男士都介绍完了,下一个是钟离暮。
“我叫钟离暮,还在医学院念书,假期在一家小医院当过实习生……”声音很小,很文静,很腼腆,很无害。有时,她很喜欢自己这种伪装,她很希望宁月儿也学会伪装,可月儿总是风骨在外,写满对人间的不屑。这也是她喜欢宁月儿的地方,就像有时她同样厌恶自己的这种伪装。
机舱里唏嘘了一下,大概“在念书”是大家预料之外的职业。
剩下就是短发女子和折纸男孩了。
“仲瑶瑶,带孩子见识一下。”短发女子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了。
大家似乎看出这孩子的“特别”,也就没有多问了。
“看来本次旅行,我们的女孩子都很腼腆,不过你们放心,吃喝拉撒这样的事就包在我们男士身上,你们女孩子只要负责貌美如花就好了。”孟几笑道。
只是没有人捧他的场。
驾驶室,陆安扭头望着任风烟:“大小姐,你现在要回去还来得及。”
“怎么,我在飞机上让你不舒服吗?”任风烟跷起二郎腿。
“任总知道你来吗?”陆安又问。
“我父亲日理万机,你就别瞎操心了。放心,不是你拉着我上飞机的,是我自己上来的,我自己负责,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好好开,不行就我来开。”任风烟语气强硬。飞行员一直搞不懂,是不是有些女人的怨气是在娘胎里酝酿出来的,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的,而她又那么有钱、有权、有势。
陆安示软,耸耸肩膀,不再说话了。一会工夫就吹起口哨了,任风烟又让他闭嘴。
不一会,飞机上安静起来了。
透过玻璃的反射,钟离暮看到仲瑶瑶看窗外的时候,眉头很明显地紧锁着,像是有什么事情,等转过头的时候,又变得舒缓了。
到目前为止,钟离暮实在想不到仲瑶瑶和宁月儿的关联点在哪里?
让钟离暮奇怪的是,仲瑶瑶看汤汤的时候,眼里是有爱的。
有人睡觉,有人看平板,有人喝饮料,也有人看窗外的丛林,有人时不时地去洗手间……钟离暮能清楚地听到一次次的冲水声,心道自己好像选错位置了。
四个小时的时间太长了,运动员孟几嘟囔着没有飞机餐,飞行员陆安告诉他储备仓里有喝的有吃的,自己尽管去拿,过道座位的隐形桌可以拼接。
孟几走到后面,看了看行李架,又看了看洗手间,在它们中间陆陆续续搬出不少零食、饮料放到拼接桌上。
“洗手间挨着餐饮,这设计不科学啊。”孟几坐下来。
“大部分客机都是这么设置的,咱们这架直升机算得上非常豪华的了。”飞行员陆安朝着后面喊道。
大家围坐在一块,百里微拿了一支嘉士伯啤酒,牙齿咬开盖子,自顾地喝起来,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接着打开一包五香味花生米。
汤汤拿了一个棒棒糖,吃了几口眉头紧蹙,孟几看后大笑,竟然是黑胡椒味道的!
陈渴拿了些果蔬干吃起来,没想到孟几将一盒鹅肝打开推到他面前:“你再这样下去当心营养不良,来吃点高脂肪高蛋白的,增加肌肉!”
陈渴哭笑不得。
孟几又推过来一包卤水猪脚和鸡腿,笑望陈渴。
“小伙子年轻,跑业务经常不能正点吃饭,应该多吃点。”寒教授说完,自己开了一瓶矿泉水。
“教授您也别饿着,我看你适合这个,嘎巴脆!”孟几把一大包薯片放到寒教授桌前,教授犹豫了一下。
“人生有几个六十?活一天乐一天嘛!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再说这可是飞机上难得的福利。”孟几说。
寒教授摇头苦笑片刻,还是拆开薯片了,这是他第一次吃这种东西。
孟几又将目光投向钟离暮和仲瑶瑶。
钟离暮赶紧拿了一瓶咖啡。
仲瑶瑶拿了些坚果,一边剥开给汤汤,一边也给自己吃。
“你儿子长得和你不太像,一定像爸爸多。”孟几继续笑着说。所有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汤汤是仲瑶瑶的小孩,仲瑶瑶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继续吃碧根果。
汤汤又开始折纸。
“给我一包香肠。”陆安朝后面喊道。
任风烟则移过身体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慢悠悠地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喝,加入大家闲聊的行列里。孟几也自然成了“酒侍”。
飞行了三个多小时,大家有一句无一句的聊着,最后都颇有些困意了。
陆安回头告诉大家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目的地了。
然而这话并没有提起大家的精神,都有些疲倦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只有企业顾问百里微的背是最直的。那位运动员孟几倒像是得了软骨病,整个人瘫在座椅子上呼呼大睡。
忽然,一阵剧烈的撞击声惊醒了所有乘客。
“啊——噢——”
“天哪——”
“咣——”
根本来不及反应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就感觉到飞机左右倾斜,后面储物架的行李和东西“稀里哗啦”地倒塌一地乱滚起来。
如果没有安全带绑着,乘客也恐怕会弹出去。
此刻,机舱里只有恐惧。
死亡离得很近,淹没了其他的一切。
“怎么了,怎么了?飞行员?”孟几扶着被撞的额头问,有几分明知故问,很期待结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各种尖叫声几乎淹没了他的问话。
身在高空,遇到紧急状况,没有人能从容,包括陆安,无论怎么拉操纵杆,飞机还是左右倾斜,并且不听控制的下降,发动机的声音也越来越不对劲了,眼前的情况甚至完全来不及着急!
飞机遇到不可知的故障,飞行员没有时间来解释。
“安静,安静!”陆安吼道。
命悬一线。
乘客早已不知所措,陷入很深、很深的恐惧,这恐惧让大家忽然变得安静,无力之时,只能等待命运给出的结果或是祈祷。
现在大家心里已经清楚了状况,那就是很可能要坠机了!向下望去,森林里的树木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这个距离跳伞,降落伞是来不及打开的,只有摔死!
寒教授双手合十闭眼祈祷。
运动员孟几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兔子,他还没活够呢。
业务员陈渴紧紧握着扶手,眉头拧成一团,这次是来旅游的,不是来玩大冒险或者野外生存的。
企业顾问百里微凝重地望着外面。
瑶瑶紧紧搂住汤汤,指甲几乎嵌入他的肉里,疼得他皱眉、挣扎。但很快又适应了。
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分钟会发生什么,也许此刻就是生命中的最后几分钟,这些就是最后见到的人。
如果说从容,那只有汤汤了,他不喊不叫,一如既往地在折纸,这种境界怕是其他人一辈子修炼不到的。
濒死时刻,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的尽是这一生中有重大影响的经历,重要的人,构成一幅一幅的画面,像一场快进的微电影,甚至还有一些深埋在海马体深处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也会涌上来,来做最后的告别。
钟离暮也是。
她的目光在汤汤身上,她想到了宁月儿微笑的样子。她喜欢她那样浅浅的扬着的唇角,也喜欢她那瘦骨嶙峋的芬芳。
她没有后悔自己主动卷进来。
如果这是终点。
如果这是终点。
忽然,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飞机已经不再左右摇晃,而是垂直下降,就像一个巨大的自由落体,每个人的五脏六腑仿佛要脱体而出。
这一次,所有人都尖叫起来,不同频率、不同声色,却只有一个音节:
“啊----”
声音被无限延长了,始终充斥着每一寸空间,这也是钟离暮最后听到的声音。
躯体去了很远的地方,接着意识去了更远的地方,那里叫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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