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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相公彪悍妻完结版小说蔺鸿玲卞颖媛》精彩片段
华国,平治四十四年,清明。
依山傍水的前哨小镇上,暮霭初散,晚风渐起,一团团的冥钱纸灰打着旋儿的在空中飞舞着。
镇子最北端,凤凰山脚下,孤零零地矗着一所破败的三间茅屋,秸秆夹着荆棘做成的篱笆勉强将这方圆几十米的地方团团围住。窗棂是坏的,只有东屋用秸秆遮了个严实,其他的两间就那么敞着,黑洞洞的,在清明这样的日子,更像鬼屋。
“吱呀!”堂屋的后门开了一条窄缝,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正太探出头来,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确定左右街道空无一人,这才端起脚边的那只将近两尺高的木桶往外走。
桶沉,足有七八斤重,然而小正太却毫不费力,一溜烟地跑到溪水边,拎住拎手,往溪水里一摆,拖上来,桶里便盛满了清澈的水。
把桶放在地上,小家伙又四下看了看,这才再度端起木桶,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又跑了回去。
回到堂屋,他踩着石头把水倒进缸里,再舀出一些水放到破木盆里,把一张洗得破旧的干净布帕淋湿,腾腾腾地跑到东屋,上了炕,借着从秸秆透过来的微弱的光,将帕子叠成三折,敷在病人的额头。
“娘,有没有好一些,”他轻声问道。
“辛苦小溪了,娘觉得好多了,”苦恼三天,难受三天,花无尽终于有力气说出这一世的第一句话。
从纵横沙场的特工杀手花无尽,变成一个古代流放的、未婚先孕的、拖家带口的、被家族抛弃的闺阁弱女花无尽,名字虽然一样,可内里的差距太大,她不得不花很长时间在心里和生理上来适应这里。
“刚才去打水,有没有被人看见?”花无尽终于进入角色,问出原主每次都要问的一句话。
小溪道:“娘放心,天快黑了,河边一个人都没有,小溪能干吧?”小家伙求表扬,因为得意,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多了几分顾盼的神采。
“能干!”花无尽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那里没什么肉,掐都掐不起来。
大人倒霉,孩子也跟着遭罪,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强撑着坐了起来,“娘觉得好多了,我们去做饭,你帮娘烧火可好?”
一说吃,小溪就饿了,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他羞赧地跑下炕,“娘,我去抱柴!”
花无尽穿上破布鞋,摇摇晃晃地下了地。
这副身体实在太差了,作为杀手的她实在享受不了这种若不经风的待遇,只觉得虚弱得简直要崩溃了。
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堂屋,花无尽翻遍所有的破旧家伙事,也只找到一小把碎的高粱米和半碗碎玉米,一个坑坑洼洼的铜盆里放着小溪采来的野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个靠着自家亲爹偶尔接济过活的女人,实在不能指望她把日子过得更好,早日接出还在花家受罪的小弟更是无望。
花无尽认命的把两种米都洗了,择菜,用开水把野菜焯一遍,捞出来,再重新放水,把所有的米都倒进去。
小溪惊讶地说道:“娘,我们只剩这么多了。”
三天来,娘俩只吃了隔壁李大娘送来的四个窝头,要是再不多吃些,只怕娘俩明天谁都爬不起来了。
花无尽道:“明儿娘就好了,总归饿不着你的,专心烧火。”
柴干,火旺,红彤彤的火苗舔出了炉灶,厨房的温度上升,清冷的夜晚终于有了一丝热气。
火旺,水开的很快,小溪自觉地减了些柴禾,用小火熬着。
等到米粒开花、汁液粘稠的时候,花无尽把刚刚焯好的野菜放进锅里……
起锅前,她往锅里加了些盐,搅匀后,出锅。
娘俩美美地吃了一顿,收拾好锅灶,花无尽让小溪重新烧了水,洗脸、擦牙,闩好门,便上炕睡觉了。
小溪攥着身边的一根木棍,有些担忧地说道:“娘,外祖父去卫所操练,从今儿起又不在花家了,那个老光棍会不会来?”说到这里,他翻了个身,抱住花无尽的胳膊,又道:“娘你别怕,他来我就打死他。打死他,老太太他们就不会知道我力气大了,哼!”
外祖父去操练了!她爹——六老爷花寻之在前哨卫所做正军。
正军需要操练,军余是打杂的。她从原主记忆中找到与军户有关的事,知道五年前大爷花沂之故意弄伤腿,花家老太太让她爹代替了大爷。
正军虽然比军余体面,但在战时却要面临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
现下皇帝垂垂老矣,五个有封地的成年儿子各个野心勃勃,都想弄死太子,坐上那把唯我独尊的椅子。一旦老皇驾崩,只怕华国立刻就会掀起腥风血雨,内乱一起,强大的北金便会趁虚而入,所以,秦城在辽王的管辖下,早已经厉兵秣马、风声鹤唳了。
“看来世道要乱了,”她虽不怕,然而那些无辜的百姓却要遭难了。
“娘,世道怎么会乱呢?不对,小溪在说那个老光棍呢,不是什么乱不乱的,”小溪不满意地把头往花无尽的胸部拱了拱,那里很柔软,他喜欢,便伸出小手过去,悄悄地捏住。
这个臭小子!花无尽正要把他的手拎出来,便听到院子里有“踏踏”地脚步声传来。
不加掩饰,说明来人有恃无恐。
“嘘,”花无尽捂住小溪的嘴,慢慢起身。
小溪也听见了,小手趁势在花无尽的怀里使劲地揉搓两下,站起身,将手里的木棒高高地举了起来。
孩子力气大是好事,可这么点儿年纪杀人就是坏事了。花无尽虽是特工杀手,专门替国家处理人肉垃圾,但表面上还有个高大上的青年书画家的身份——她央美毕业,主攻西方油画。国画和书法是从小学起的,比起油画,这两样基本功更为扎实。毕业后的本职工作是大学的国画副教授,所以,对孩子的教育,她颇有一些研究。
花无尽摸摸小溪的头,坚定地从他手里拿过木棒,把他抱到墙角,示意他乖乖站好。
陈济生喝了口茶,说道:“问路的时候有人那么说,倒是在下失言了。不过,在下也很好奇,花娘子既然出自花家,又怎么会与花家有仇呢?”
花无尽道:“出自花家,所以才和花家有仇啊!就像地主和长工,掌柜的和伙计,前者和后者之间大多都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主人和下人也是如此,即便有忠仆也不过是因为背叛的……赌注不够大,我也是一样,所以这件事不提也罢。”她差一点说出‘筹码’二字,可这两个字现下还没有出现。
在这个时代,寡妇是令人同情的悲剧,未婚先孕则是令人痛恨、鄙夷的惨剧。所以,为了小溪,花无尽只能而且必须跟着花家一起撒谎,她与花家的真正仇恨提也不能提。
“即便有忠仆也不过是因为背叛的赌注不够大,这句话说的好!不过,花家可不好对付,花娘子势单力薄,可要小心了。”陈济生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花无尽自信的微微一笑:“谢谢陈大夫,我们娘俩不会有事的。”
没有伤心、没有愤恨、没有惧怕。
除了自信,陈济生什么都没看到,这是个自信到自负的女人,与京城里打听来的消息完全不符,为什么?
他以切脉地手势敲着石几,想了想,岔开话题,道:“我听说西边的橡树沟出了人命案,死了一男一女,你这里风景虽好,但位置偏僻,晚上要多加小心才行。”
花无尽有些吃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橡树沟,是昨天买菜大姐说过的那两个人吗?如果是的话,是情杀吗?
如果不是情杀,那么一定是北金有人过来,那样,消停日子就过不了多久了,说不定花家也会趁火打劫一下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就是了,她不怕。
“谢谢陈大夫,我会小心的。”花无尽抿了一小口茶,纤长但绝不细腻的手稳稳地把茶杯放到这张打磨得极平的石几上。
陈济生觉得他真的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镇上的人说,她是最近才带着孩子去山上乱逛,练习飞镖,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手段真的能保证他们娘俩安全无虞吗?
如果花家趁乱报复,双拳难敌四手,她真的不怕?
还是,教她缝合术的人还教了她其他的,或者,那位老先生是位高手,一直在暗中保护这娘俩?
他握着茶杯,探究地视线落在花无尽的脸上。
她生了一双远山眉,细长,舒扬;眼睛很大,略凹陷,显得更加幽深静谧;鼻梁比一般的女人高挺,唇色浅淡,这样的五官让她看起来有些凉薄、凌厉,与花家的六老爷、四爷都不太像。
京里的消息是今天早上到的,可以确定的是,花家族谱上并没有与花娘子年龄相近的女儿,那么,花娘子便应该是花寻之与崔氏生的女儿花无尽。
伺候花无尽的下人说,她颇具书画天赋,然而为人有些耿直、固执,但的确是个见只老鼠都怕的闺阁弱女,可这样的描述会是眼前这个花无尽吗?
陈济生真的不信。他喝了口茶,转念又想,她及笄之时恰逢花家大难,之后又诡异的有了身孕,紧接着便是除族的毁灭性打击,为母则强,性情大变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看来,花家六房都是可怜人呢。
听说当年花六老爷本不欲再娶,后来为了花无尽能上族谱,能订上一门好婚,这才回到花家,娶了花莫白的娘吴氏,让花家由此搭上了吏部侍郎,却没想到族谱的事根本就是花家的一场骗局。
“回禀大老爷,一大早四爷就带着一个小篮子出去了,诶?好像是带着六老爷给他买的小玩具走了。”那婆子扫了一眼床头,原来放在那里的东西的确都不见了。
“什么!”花润之大怒。
花沂之拍拍花润之的肩膀,示意他冷静,问道:“走多久了?”
门房老头道:“大约有一个半时辰了吧。”
花沂之二话不说,转身出了房间,大喊道:“马车,给我准备马车!”
哥俩坐上马车,再次往花无尽家驶去,然而乔继武的马仍拴在花无尽大门外,兄弟俩无法,只好驱车去卫所报官。
前哨镇很小,在镇子前头放个屁,镇子后头都能闻到味。
前哨镇也很大,南北一高一矮两道山岭,还有密林无数,没有军队帮忙,想要找到一心藏匿之人,单靠一家之力,却也十分不易。
花沂之虚伪,花沂之清高,花沂之胆小如鼠,但花沂之不笨,他不会做无用功,所以,他带着花润之回家了。
他是这么想的:既然花莫白跑了,那么只需要看着花无尽便是。况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抓不到花莫白,不是还有花寻之吗,他有什么可急的呢?
不过,花沂之想到的,花无尽也一样考虑到了,她此时正一边做菜一边考虑怎么拜托乔继武照顾自家老爹。
在小黑和董太太的帮助下,她今天超水平发挥,所有菜品都做得不错。
砂锅熬的白菜排骨汤香而不腻,红烧肉色泽红润、瘦而不柴,麻辣兔肉香辣可口,水煮鱼麻辣不燥,鲜味醇厚,小葱拌豆腐清爽解腻……
出身权贵的乔继武大快朵颐,腰缠万贯的董如海亦下筷如风……
一餐饭罢,花无尽泡了壶新茶,宾主四人,围坐画案叙话。
乔继武沉默寡言,董如海便滔滔不绝地聊着宋齐的菊花扇,以及郑之昌的行书书法。
一个话题说尽,乔继武见花无尽始终心事重重,便插言道:“花娘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花无尽等的正是这个机会,她站起身来,恭敬地福了福,道:“不瞒将军,民女确有一事相求,民女想求将军照顾一下花寻之,他在望海镇的那段城防上,归周百户统领。”
“花寻之?好!”乔继武挑挑浓眉,淡定地饮下一口绿茶。
董如海张了张嘴,却被正在给他倒茶水的董太太挡了回去。
被主家赶出来的婢女一心想着主家的老爷,这件事本身便透着诡异和桃色,然而乔继武却什么都没问。
这让花无尽对乔继武又添三分好感,这种有担当,有胆气,且话语和好奇心都极少的男人真不多,比起那嘚瑟的草包洛小鱼不知好了多少倍。
送走客人,花无尽刚躺下歇会儿,从早饭后便一直未曾露面的小溪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进来,先是从茶壶里倒了一大杯凉水喝了下去,然后抱着花无尽胳膊嚷道:“娘快给我吃的,饿饿饿,我饿呀!”
“别急,先歇一下,娘去给你取,都在锅里热着呢,”花无尽下炕往外走,又问:“你回来的路上碰到花家人了吗?你小舅怕没怕?”
“没有碰到花家的混蛋,”小溪尾巴似的跟了出来,“娘,小舅舅说他很喜欢那个山洞,他说他不怕,不过我看他还是怕的,我走的时候他还哭了呢,娘,我们晚上去看看他吧。”
花无尽担心画一贴出去花家就会对付花莫白,便在贴完画后,顺便去花家找了一趟莫白,让他在花家开门后,立刻离开花家,去南山往南的一座荒山,荒山背后有一个三四平方的小山洞。
花无尽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道:“我的事,跟你花家有什么关系?”她下了地,拉起小溪便往外走。
花沂之一甩宽大的袍袖,恼羞成怒:“花无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敬酒罚酒我都不会吃,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花无尽扔下这句话,跟儿子一起出了东屋,顺手抄起灶台边靠着烧火棍,余光看到已经跟到门口的花沂之,回手就是一棍。
这一棍她使得极有分寸,棍尖儿几乎是贴着花沂之的鼻尖滑过,突然而来的棍影以及那“呼”的一声,吓得他猛然后退一步,结结实实地踩到花莫亦的脚上,“爹!”紧随其后的花莫亦惨嚎一声。
“不管是缝肉还是赏赐,那都是我的事,跟你花家没关系,别来烦我!”一招得手,花无尽不再纠缠,拎着烧火棍继续往前走。
娘俩出了院子,去找邻居李大娘。
李大娘正在整理菜园子,见她们娘俩过来,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计,两手在裤腿上擦了擦,笑着招呼道:“花娘子来啦。”
“嗯,大娘,我有个事要找您老问问,您忙着,咱一边干活一边说,”花无尽也不外道,吩咐儿子帮着李大娘捡石子,自己也上了手。
李大娘赶紧上前拦住她,“大侄女这是做什么,就这么一点儿活做做就得了,你身体才好,别劳累,我去给你拿把小凳子,你坐着说。”
花无尽没什么力气,拦不住常年干活的李大娘,只得从善如流,在她拿来的小凳子上坐下,道:“谢谢大娘,给您添麻烦了,我来是为了房子的事儿,你知道哪有合适的宅基地吗?”
李大娘想了想,给花无尽指了几个地方。
她最看好凤凰山下的一块荒地,但花无尽不会考虑那里,那里距离长城边防太近,如果北金偷袭,只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李大娘让她去找里长,那里有鱼鳞册,只要送点薄礼就成。
花无尽便起身告辞:“大娘,那我去了,要是寻着了,想让大壮兄弟找人帮忙起几间房子,您看成不?”李大壮学过瓦匠,认识些人手,且现下正是春耕的准备阶段,还不算太忙,估计还是能找几个人帮忙的。
“行,现在不忙,让大壮帮你张罗,估计几天就得,你这两天要是害怕,就带着小溪来我家住,地方有的是,”李大娘道。
“成!那我先走了,大娘,”花无尽很喜欢李大娘,为人善良、识趣,这样的品质,在这样的穷乡僻壤显得十分难得。
“哟,花娘子要走啦,我送送你,”李大壮的媳妇张氏从屋子里面出来,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快步走到花无尽身边,凑近了小声说道,“花娘子,听说辽王世子长得可俊,跟神仙一样,可是真的?”
两人一起往外走,花无尽点点头,道:“真的。”
“哎呀,你这样从京城来的都这么说,可见得好看成啥样,可惜没看着,”张氏红扑扑地胖脸上多了一丝神往。
花无尽不好搭这个茬,她是个寡妇,春心萌动可是不成,尤其是在张氏这样的大喇叭面前。
张氏并不在意花无尽的沉默,马上聊起另外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哎呀,花娘子要买宅基地了,得不少银子呢……那啥,他们把你家祸害成那样,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张氏可没有李大娘的城府,就这么大喇喇地问了出来。
“你打听人家的事情做什么,天还冷,快带小宝进去,”李大娘不满的叫住张氏,又对花无尽说道,“这事儿早办早了,赶紧去吧,需要大娘的地方言语一声,别的不行,帮着做个饭啥的不在话下。”
“诶,先谢谢大娘,那我真走了,”花无尽牵着小溪,往镇子里去了。
镇子上的糕点没有秦城的好,买了也没什么意思,花无尽便去布庄扯了两块细布,在肉铺砍了十斤猪肉。
里长家在中心大街上,娘俩去的时候里长两口子都在。
郑里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五短,滴溜溜转的眼珠子说明他是个地道的精明人。
他对昨夜的事略有耳闻,所以对花无尽十分客气,立刻找来舆图,按照她的要求,在镇子南面的矮山下找了一块地。
他说,这块房场大约一亩半,足够盖三间正房,能圈起一个四五丈长的小院子,周围大约半亩的地是荒地,因为都是大石头,难以拾掇,所以是免费赠送,其中一块大石下有个泉眼,常年有水……
总计两亩地,三两银子,真心不贵。
花无尽也颇为意动,那里离花家远,距离长城有三四里地,且矮山后还是矮山,完全可以在战时躲避战乱,的确是个不错的位置。
谈好正事,花无尽千谢万谢地出了里长家。
娘俩在杂货铺买了一张新席子和一套新棉被,把东西送回家后,又往李大娘家走了一趟。
李大壮已经从地里回来了,他知道那块地,也说那里不错,拍着胸脯说肯定能把这件事张罗好。
翌日上午,花无尽带着儿子去看了看地方。
这块地的位置不算太背,背靠着青翠矮山,前面的洼地处是里长家的十亩鱼塘,有丈许宽的土路可以通到镇子里,路上每隔几丈,便有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一路绿荫洒地,十分清净。
沿着土路往西走一里地,有一大片军田,白天干活的人不少,只是晚上安静了些。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花无尽觉得这里真不错,或者,她还可以取个“南山夫人”或者“墨槐散人”的名号呢。
她喜滋滋的实地测量一番,然后去里长家痛快的给了银子,办了地契。
下午,李大壮找来专门盖房子的瓦匠和木匠,让花无尽提提房子的要求,并粗略估计一下用料,他好去采买和准备。
花无尽要求不高,按照当地常规房屋构造建三间瓦房,左边一间做仓库,搭火墙;右边一间做卧室,搭土炕;中间的堂屋分成前后两间,前间做饭,后间洗浴,三间全部前后开窗。
院子里砌土墙,把高达两米的花岗岩石块嵌在院墙里,不但能起到墙壁的作用,省材省料,而且还能把院子里的那面凿出花样,一举两得。
花无尽是京城人,就是要求多些李大壮他们也能接受,不过她提的这些没什么技术难度,瓦匠和木匠都没有异议,很快就把大致的用料估算出来——加上人工,大约十五两银子。
花无尽手里没那么多现银,便先给李大壮十两,让他先把用料准备着,她明天去秦城兑换些碎银,回来后就把剩下的给他。
李大壮自然应允,等花无尽的房子盖完,他就能赚上几百个大钱,开春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个营生来得正好。
三月十七,花无尽和儿子起了个大早,娘俩烙了几张鸡蛋饼,再煮五个鸡蛋带上,背着柳条编的篓子,沿着官路赶往秦城。
如果坐马车到秦城,大概要一个半时辰,牛车则将近两个多时辰,但走路可就慢了,腿脚快的也得大半天。
花无尽刚刚恢复健康,但离身强体壮还有不小的距离,所以,如果遇不上马车,她打算照着一天走。
娘俩很幸运,刚一出镇子,就有一辆牛车从后面赶上来。
“吁!”赶车的汉子,吆喝一声将车停下,笑着问道:“花娘子,八个大钱,坐不坐?”
花无尽道:“坐。”这种平板牛车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坐,可要好好体验一下。
她从破旧的荷包里数出八个大钱递给赶车的,和儿子坐在后面的边沿上。花无尽没有盘膝,将腿垂下车沿儿,闲适的在空中悠荡着,心道,这感觉相当不赖。
车上已经坐了一个老妪和两个年轻小媳妇,三个人花无尽都不认识,可这三个人却都认识她。
大概是听说了刘大的事,始终在小声嘀咕着,而且白眼不断。
小溪一开始还能忍着,不过小孩子的耐性也就一两刻钟,他做了个鬼脸,故意问道:“娘,听说李大娘说人死之前都会翻白眼,她们也要死了吗?”
这是个小毒舌!花无尽把儿子搂在怀里,笑着说道:“你啊,净瞎说,那可不是要死了,是白眼病!儿子你离她们远一点,省得被传染。”她一本正经的说胡话。
赶车的闻言哈哈大笑,“花娘子倒是风趣,小小子也伶俐,”说到这儿,他凌空甩了一鞭,让牛紧着走,又道:“嫂子,两位弟妹,花娘子也不容易,刘大什么人谁不清楚?你们就别一眼一眼的了,我看着都累的慌。”
那老妪本欲发怒,但又不想得罪赶车的,便尴尬的笑了笑:“大兄弟说的也是,其实咱们也没啥恶意不是?”
她话说得好听,但跟那两个年轻媳妇一样,都没什么亲近花无尽的意思,凑在一块又叽咕了几句,但也不再难为自己的眼睛。
太阳快升到头顶的时候,牛车终于到了秦城南城门外,这里戒备森严,所有进城的老百姓都被严格检查一遍。
“把篓子打开!”守城门的兵勇说道。
花无尽规规矩矩的打开,露出里面的几个鸡蛋来,“都是熟的,军爷吃一只?”
卫兵咽了口唾沫,往城门上瞟了一眼,道:“开什么玩笑,进去进去!”
花无尽顺着他的视线往上一看……
“那乞丐婆,你上来。”
花无尽还没看到城门上的人,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清越,发声的位置有些浅,因而听起来有些浮躁。
是辽王世子洛小鱼!
他穿着白地儿遍地绣粉牡丹的宽袖常服,头戴白玉冠,艳光四射地站在城门上,身旁还围绕着几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
一车来的那两个小媳妇看直了眼,守城的兵勇叫她们好几声都没人听见,非但如此,就是她们身后的男人也看直了眼,闹哄哄的南城门竟然因为一个美男子而变得沉静起来。
花无尽摇摇头,牵着小溪往城门里面走去。
刚几步,就就有个长相俊秀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手指点着她们娘俩,道:“赶紧跟小爷过来,世子爷叫你们呢。”
花无尽福了福,道:“好,还请小哥儿带路。”
她心道,这个小厮不如那个叫松江的护卫和气,那人伤得很重,不知道有没有死。
娘俩沿着台阶上了城墙,洛小鱼就等在台阶上面,他摆摆手,让那小厮退远一些,然后上前一步,捏住花无尽的下巴,嘴里咂了一声,附在她耳边说道:“乞丐婆,你那救人的法子不错,我已经把它卖出去了,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的东西,世子却把它卖了?”花无尽无语。
“喂,你这个大坏蛋,离我娘远一点儿。”小溪把花无尽往后拉了拉。
洛小鱼一瞪眼睛,捏下巴的手向下一滑,卡住花无尽的脖子,往自己身前拽了拽,剑眉斜飞起来,得意地说道:“爷偏要近一些,你个小兔崽子能把爷怎么地?”
“你!”小溪急了,正要跳脚,花无尽赶紧捏了捏他的小手,尽量往后仰起脖子,以缓解喉咙的不适,抬高了声音,道:“世子不会跟一四岁稚儿较劲吧。”
“不较劲也成,你让他给爷闭嘴,”洛小鱼松手,放开花无尽,冲小溪挥了挥拳头,“再叫唤把你扔下去!”
什么犊子玩意儿!花无尽揉了揉脖子,心里又道,就这货还指望他帮着自己脱掉军籍?真是异想天开了。
她把小溪抱在怀里,低声说道:“世子爷说的事民女应了,您看怎么办,什么时候办?”
“很好,我知道你会应的,事成之后给你重谢,”洛小鱼一摆手,又叫来那小厮,“去,带着她们去找陈大夫。”
“不会又是五十两银子吧,那可真不少,”花无尽揶揄一句。
洛小鱼嘿嘿一笑,漂亮清澈的眼里流露出满满的痞气来,“对于一个乞丐婆子来说,十两就不少了,难不成你要狮子大开口不成?”
哈!花无尽在心里跟小溪一同翻了个大白眼给他,堂堂一个辽王世子竟然无耻成这样。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意料之中,听说京城之中,洛小鱼是最穷的一个权贵。
作为质子,皇帝给他的只是月例银子,他虽住在宫里,但一无权,二无田地铺子,身边只有一个小太监家里外面的服侍,连个暖床的女婢都没有。
也是可怜人呐。
于是花无尽的眼神里就带了几分怜悯。
洛小鱼被人骂过,被人耻笑过,但还没被一个乞丐怜悯过,他登时大怒,刚刚抬腿要踹上花无尽几脚,却见城门楼子那边的几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过来了,他便伸着腿作势拍了拍衣袍下摆,“给我滚,科斗,你带她们下去。”
一个相貌与洛小鱼有三分相似,穿着大红色锦袍的男子说道:“呦呵,大哥好大的脾气,一村妇尔,让下人去责罚一下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动脚,”他看起来比洛小鱼小上两三岁,然而尊敬全无。
小溪闻言,白皙的小脸骤然变色,一排贝齿紧紧地扣住下唇。
花如锦站直身体,嗯,很好,就应该这样!
她很满意花阡陌那个吃惊、痛苦还有悔恨的表情,笑着离开了。
夕阳将哥俩的影子拖得很长,就像拖走了两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娘,小溪说错话了吗?”小溪白着脸,惴惴地看着花家兄妹的背影,两只小手不安的搓着。
花无尽把小溪拉到怀里,摸摸他的软发,在他额头亲了一口,道:“没关系,是她的错!你不用为他们的错误道歉,你小舅舅受的苦,娘会帮他找回来的。”
没关系,不代表他没说错话!
小溪有些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他眼里翻滚着泪花,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肯让它们流出来,“娘,他们是坏人,我会亲自教训他们的!”
第二天早上,花莫白被花家打发到花无尽家里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仆妇。
“姐!”花莫白模糊不清地叫了一声,他身体瘦弱,比同龄人偏矮,头发上沾着草屑,脸肿得老高,颜色紫青,鼻子下面还有血迹,两片嘴唇跟香肠一样。
“舅舅!”小溪伏炕大哭,“呜呜……我要……”他说到这里忽然惊恐地看了那仆妇一眼,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小溪,舅舅没事,别哭别哭啊,舅舅只是想你了,来看看你,舅舅不疼,你给舅舅吹吹,很快就好了。”花莫白笨拙地拍拍小溪的后背,他的手也肿了,跟馒头一样高,手背上有鞋底摩擦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是血肉模糊的。
这是个善良而且善于忍耐的小少年,花无尽心里一阵刺痛。虽说她现在有经济能力接他出来,然而,他是花家的血脉,也是流放的犯人。
除非逃跑,而后想办法隐姓埋名自立门户,但他们的爹还在军营,只要他不走,就只能暂时维持现状。
不过,花无尽不急,只要肯动脑,一定会有办法的,作为一个埋在暗处的特工,她有的是耐心。
花无尽把干净的手巾沾上水,拉过花莫白,轻轻擦拭他鼻子下的血迹,柔声道:“小白,恨不恨姐姐,如果不是姐姐,他们就不会这么欺负你了。”
“姐,爹说过,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你弟弟,我长大了是要给姐姐撑腰的,可是姐姐,我总觉得我可能什么都做不到,”花莫白说到这里哭了,嘴角因为牵扯,出了不少血。
仆妇怜悯地摇摇头,忽然说道:“四少爷,我先去趟茅房,回来咱就走。”
花无尽知道仆妇是想让她们姐弟相处得自在一些,便颔首表示感谢,递了几个大钱过去,“谢谢大嫂,”所谓血脉亲人,还不如一个仆妇有人情味!
仆妇出去后,花无尽从锅里端出蒸好的鸡蛋,吹凉,舀起一勺放到花莫白嘴边。
花莫白心里一喜,肚子里咕噜噜地响了几声,但还是坚定地摇摇头,“给小溪吃。”
“姐现在有银子,鸡蛋管够!”
小溪已经不哭了,赶紧拿出昨天得的十两银票,“我们有银子了,小舅舅你快吃,你吃完了娘再蒸,娘说让我好好锻炼身体,将来把他们都打死!”他挥舞着小拳头,瞪着大眼睛,把‘打死’二字咬得极狠。
看到银子,花莫白不再矜持,昨天晚饭前他被花莫亦毒打一顿,之后在柴房关了一夜,没吃早饭便被押来这里,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姐,我还要米饭!”
花无尽赶紧盛来白米饭,拌进蛋羹里,搅匀。
小少年自己抢过大碗,顾不得手疼嘴疼,呼噜噜地吃了起来。
“你慢点吃,边吃边听姐姐说,”花莫白摸摸花莫白脏兮兮的头发,取下那些草屑,“以后,你有机会就到姐这里来,姐给你做好吃的。你还小,长身体要紧,一旦成型了,日后成了矮子,再后悔就来不及了,这是其一。其二,你要锻炼身体,每天坚持跑步半个时辰左右,但要量力而行,这世道也许很快就乱,没有一个好的身体,你保护不了姐姐。其三,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忍一忍,姐姐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恩!”花莫白答应着,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无声的落在碗里,嘴角流出的血被他和着泪水和米饭一起吞了下去。
这孩子……花无尽起身抱住花莫白,十岁的小少年,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安稳,还总是无缘无故地挨揍,却从来不跟原主诉苦,只会担心他长大后不能给她撑腰怎么办?
从来不哭的女汉子花无尽终于湿了眼角。
“快些吃,这些帐以后姐姐会一一清算的,她们每一个都逃不掉,”她清冷的声音里终于带了杀意,而且毫不遮掩。
花莫白重重地点头,擦干泪水,眼里闪烁着狠绝和希冀,问道:“姐,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对吧?”
花无尽点头,当然会有,以她的手段,杀个把普通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碗饭吃完,仆妇回来了,花莫白一步一回头地跟在仆妇后面回了花家。
早饭后,花无尽带着儿子给李大壮送去七两银子,多出的二两是她让李大娘帮她买菜做饭的——她是寡妇,不方便招待那些帮工,只能让李家替她了。
李大娘欣然允诺。
从李家出来,花无尽去铁匠铺取回三棱光杆镖,带着小溪上山了。
她找到一处向阳的坡地,坡地的中间长着几棵橡子树,正好可以让小溪练习三棱镖,在秦城的那三天,这小子一直用石子练习准头,如今已经练得很有模样了。
一连几天,娘俩都非常规律地出入凤凰山,这让刘家兄弟抓到了行动轨迹,在新房破土动工的前一天,刘二和刘三把花无尽娘俩堵在了山路上。
“臭娘们,今儿不弄到你,我们哥俩就不姓刘,”刘二说道。
“不让弄也成,嫁给我大哥,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刘三补充,给花无尽出了道选择题。
花无尽把小溪挡在身后,笑着说道:“还有没有第三个选择,比如你们俩去死,我们娘俩下山神马的?”
刘二刘三对视一眼,忽然一同扑了过来……
花无尽早有准备,她在二刘扑来的同时向左躲闪,避开刘三,蹿到刘二身侧,一把抓住刘二的手臂,以擒拿术中缠的手法扭曲他的关节,而后一脚踢上他的腿窝,松开他的胳膊,送出……她只用了三秒不到的时间便完成了所有的动作。
“董太太,您怎么在这里?”花如锦这句话问得有些无礼,董太太不是她什么人,她没有理由用这种责问的口吻询问。
董太太面上笑容不减,道:“花大姑娘要去南山吗,听说翻过山梁,下面有片松林,极为清幽,的确是个焚香煮茶的好去处,妾身就不打扰花大姑娘的游兴了。”
花无尽微微一笑,这位董姐姐真是个妙人,顾左右而言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圆滑得紧呢,看来董如海惧内也是有原因的。
“您慢走。”她送出几步,见董太太不再回头,这才慢慢踱了回去。
“这也是新房?还不如本世子家的茅房!”洛小鱼浅薄讨厌的声音从院子传出来。
“哼,谁欢迎你来了,不速之客而已,请你们马上出去,出去出去!”洛小鱼的话显然惹毛了正在院子里玩蚂蚁的小溪,语速比平常快一倍,清脆的童音跟机关枪一样‘嘡嘡嘡’地射了出来。
“你这是跟谁说话呢,还不道歉?”花如锦拿出长辈的气派,严肃的语气像极了花老太太。
“你管我……”小溪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呼吸变得急促,又道:“我不会道歉的,如果你回去……”
“还不闭嘴!”花莫亦忽然喝了一声。
“哼!”小溪哼一声,不再说话。
花无尽快步走进院子,见洛小鱼正坐在自己从河里寻来的长石上,上面还铺了一块华丽的织锦垫子,小厮科斗在他身后拉着衣摆,他翘着二郎腿,折扇轻摇,笑眯眯地看着花家兄妹替他出头。
乔副将在洛小鱼身后,正在欣赏那块被凿得颇具艺术气息的大石头。
他穿着一袭玄色直綴,然而这种儒生衣袍穿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儒雅,只有肃杀。
洛小鱼风姿楚楚,万中无一,乔副将虽容貌不及,但胜在气场,身材挺拔高大,像一棵劲松,生生衬得一旁站立的花莫亦成了一株没有筋骨的灌木。
花无尽走到小溪身边,直视花莫亦,道:“我儿子不劳你教训。”言罢,她转身朝洛小鱼福了一礼,又道,“还请世子记得,这是民女的家,世子乃不请自入。它的确不比世子的茅房,但它是给我们娘俩遮风挡雨的地方。如果只为嘲讽和取笑,世子已经成功了,请世子慢走,民女就不送了。”
“儿子,我们进去。”花无尽对小溪说道。
“请留步!在下乔继武,多谢花娘子救命之恩。”乔副将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对花无尽长揖一礼。
花无尽一怔,转身回道:“世子已经付给过我报酬了,所以乔将军不必客气。”
虽说此人能够帮她解决眼下之困,但不了解其人,不好贸然相托,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未必没有办法可想。
“世子是世子,乔某是乔某,改日定来登门拜谢。”乔继武神情严肃,似乎不容拒绝。
花无尽哑然失笑,身居高位之人,表达谢意都是这么不容拒绝。
“诗书传家的花家,就是奴婢也不一般呢,一看就是识文断字的,不请自入,报酬,嗯,词儿用得不错,人也漂亮不少,”洛小鱼站了起来,斜睨着花无尽,道,“花莫亦,你且说说,这位花娘子真的是丫鬟吗?我怎么觉得她对你们兄妹没有任何尊重呢?”
洛小鱼此问直指谎言核心,不是所有人都能淡定面对的,因而,他虽然问的是花莫亦,可薄脸皮的花如锦,却因这话变得面红耳赤。
“兔子!”美男指指小溪,“本……我想吃烤兔子,松江,多给点儿银子,让她们滚远点儿,最讨厌脏兮兮的乞丐了,看着就碍眼。”
乞丐!碍眼?
花无尽下意识地摸摸褴褛的衣服,再看看脏兮兮的儿子,心道,还真像乞丐,不过,既然兔子可以换钱,被这绣花枕头不疼不痒的刺两句也算不得什么。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护卫闻言跑过来,拿出一大块碎银,道:“小弟弟,我要这只。”他指的是小溪打昏的那一只。
果然是好大一块银子,灿白灿白的银块照亮了花无尽的眼睛,她摸摸干瘪的肚皮,心中无限欢喜。
现下一两银子能买两石大米,一石米120斤,两石240斤,而现代大米差不多3元每斤,照此换算,一两银子相当于现代的七百二十元。
一只兔子就卖了五两左右银子,相当于现代三千多,这花美男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化身,还是人傻钱多啊!
不管是哪种,她都决定感谢他八辈祖宗!
然而,花无尽乐意,小溪却很有骨气,“娘,他骂咱们是乞丐!”他委委屈屈地看着花无尽,意思是不想卖。
花无尽双臂抱住儿子,俯下身子,趴在他耳边说道:“儿子,他嘴臭,可银子不臭,有了银子,咱们娘俩就有饭吃了,”而且那美男和型男的身份都不简单,虽不用巴结,但也不能得罪。
小溪想了想,把死兔子放到花无尽手里,抢过银子,“哼”了一声,把活着的那只扔了过去。
“哼什么哼,小乞丐,算你运气,本……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美男掩住口鼻,拂袖而去。
娘俩一同冲着美男的背影挥了一拳,稍等片刻,也下了山。在地头上采了好些马齿笕、荠菜,又到河里把剩下的那只兔子洗剥干净,这才欢天喜地的回了家。
花无尽喜欢美食,做菜也略有两手,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只好把脑子里想象的那些兔肉的做法通通抛开,把肉剁成块,冷水下锅,盖上盖子,小火炖了。
香味儿慢慢地熬了出来,花无尽撇出浮着的血沫子,让肉汤变得清爽。
小溪从灶头处探出小脑袋来,“咕咚”一声吞掉一口口水,可怜兮兮地问:“娘,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有个现成的亲儿子可真是太好了!
花无尽“噗嗤”一笑,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道:“大概还得一会儿,把火撤掉一些,春天的兔子瘦,咱多炖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肉熟了,她盛出一碗,让小溪给李大娘家送去。
自家留起来一碗,剩下的汇一些野菜进去,把菜汤重新烧开,用蓝边大碗盛出来,有菜有肉,有红有绿,颜色鲜艳,营养也算均衡。
小溪没有空手回来,李大娘给了他两个热腾腾玉米面的窝头。
娘俩围着灶台吃饭,小溪端起碗,忽然福灵心至地说了一句:“娘,小溪觉得娘病好了之后,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花无尽并不紧张,一个小屁孩而已,随便哄哄就行,再说,只有聪慧的孩子才善于发现问题,她很高兴小溪能发现自己的不同。
小溪刚刚夹起一块肉,吃得正香,消瘦的小脸一下这边鼓个包,一下那边鼓个包。
他一边嚼着一边目光炯炯地看着花无尽,又黑又长的睫毛一下下地忽闪着,咽下嘴里的食物后,他说道:“娘敢打刘大,能杀死兔子,还知道小溪可以用石头打兔子,娘还爱笑了,以前娘从来都不笑的……”小家伙观察很细致,把原主和花无尽的区别说了个七七八八。
“小溪说的都对,这说明你动脑思考了。那你想想娘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花无尽夹起一块肉放到小溪碗里,开始引导小溪按照自己的思维走。
“变好了!”小溪不假思索,现在的娘亲被自己摸了咂咂也没有不理自己呢,嘿嘿嘿。
“那是啊,咱家这么穷,你外公还不在,娘再不变一变,咱们娘俩就该饿死了,是不是?”花无尽再接再厉。
“是啊,娘,那小溪也要变,变得更厉害,保护娘亲,”小溪完全被花无尽带到沟里了,从此以后,他再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花无尽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好了,只是缺乏锻炼,便在院子里小跑几圈,增强体能。
早饭后,她让小溪先用石头把银子砸成长条,用柴刀分成小份,放到破旧的荷包里,藏好,准备去镇上大肆采购一番。
“娘,不要弄丢了喔,”快走到镇中心的时候,小溪又嘱咐了第八遍。
花无尽捏捏他的小鼻子,“放心,放心吧,都快成小话唠了。”
前哨镇并不繁华,中心街道上的铺子有限,人也不多。
铁匠铺在街尾,掌柜的姓牛,是个手艺精湛的老师傅,花无尽的第一站就是这里。
顶住老板娘八卦的眼神,花无尽买了菜刀、剪刀,又定做六把三棱光杆镖,约定三天以后取——其实她想要做弓箭的,可北方的弓箭是硬木做的,太贵,如果定制现代弓箭,成本又太高,反正也就是平时猎个兔子什么的,飞刀尽够用了。
从铁匠铺出来,娘俩又接连去了米铺和杂货店,买全需要的米面、调味料以及窗纸、针线、蜡烛什么的,逛这么一圈下来,银子已经没了一半。
即便如此,迫切需要的东西仍有很多没买,但花无尽知道已经不能再花钱了。一向靠父亲救济的孤儿寡母,突然大肆购买,如果被人知道,只怕流言蜚语就能生生把人气死。
买完东西,娘俩拎着篮子往家走,路过布庄时,正好碰到花家老太太和花赵氏从里面出来,两人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仆妇,手里捧着几块妍丽的绸缎。
如果花无尽没被花家赶出来,花老太太是她的嫡祖母,而花赵氏是她的大伯母。
花老太太五十四岁,因为保养得好,看起来依然很年轻,是个风韵犹存的老美人。她穿着秋香色的牡丹团花大衣裳,梳着简单的圆翻髻,插银簪,耳朵上是一副丁香银耳坠,花心镶着蓝宝石。与当年的侯府夫人相比,她的穿戴极为寻常,但容貌气度却仍不减当年。
“想必早先世子爷身边人手不够,习惯了吧,”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他话音将落,所有的公子们哈哈大笑。
洛小鱼面不改色心不跳,语气极轻地说了一句:“怎么,本世子就是喜欢亲自动脚,有机会定让你尝试尝试。”
花无尽与他距离最近,自然听了个正着,撇撇嘴,心道,草包长鼠胆,真白瞎了一副好看的皮囊,欺软怕硬的货色。
花无尽三人走下最后一阶城墙台阶,那几个人又谈论起洛小鱼抬花如锦做妾这件事来,听那意思,花如锦要想进城还得些日子。
不是所有的权贵都风光,也有站在高处喝西北风的。
花无尽摇摇头,跟着科斗上了马车,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家名叫得济药房的药铺前停下来。
科斗轻车熟路地带着娘俩进了药铺后院,账房里正坐着一胖一瘦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两人见到科斗赶紧起来见礼。
胖子很胖,比董如海还胖,脸上的肥肉将眼睛挤得很小。他看起来虽富态,却没有董如海的随和喜庆。
瘦子极瘦,灰色的直綴像是套在竹竿上,无风自动。不过他五官长得不错,一双平和的笑眼尤为讨人喜欢,皮肤白皙,虽比不上乔副将的帅酷,也比不上洛小鱼的绝美,但他斯文、干净,恭敬有礼,待人也颇为真诚。
科斗傲慢的点点头,指着花无尽道:“就是她了,银票拿来!”
“她?”胖子有些怀疑,“她是女的!”
科斗不耐烦地点头,“就是这女的,银票!”
那胖子还要说什么,然而被瘦子拉住了,取出一个匣子交给科斗,“科斗小爷,这是五千两银票,您拿好。”
科斗打开匣子数了数,满意地对花无尽说道:“世子爷说,好好教,要是教不会或者教的不对,不但没有银子,就是小命也不保不住。”
“学不会就不能让她走哦,”科斗说着话出去了。
花无尽闻言眯了眯眼,这意思便是把自己交给这两个男人了?虽然她不在意,但作为本土人的洛小鱼这么做却极不地道——男女授不亲的年代,他居然完全忽视自己的名誉以及可能遇到的潜在危险,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扔在这里了!
她决定有朝一日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科斗走后,胖子坐下了,看都不想看花无尽一眼,瘦子尚有一分客气,迟疑着问道:“你真的会缝伤口?”
“会缝衣服吧!也不知师兄你是怎么想的,那几个人还不定能不能活下来呢,辽王世子……哼!”他不屑地看了花无尽一眼,不再说下去。
瘦子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师弟不要胡说,听说那晚去前哨镇的几位外科大夫回来都在说这件事,只不过他们说说可以,却掌握不了诀窍,我们既然有这个机会,就该好好珍惜。”
花无尽暗自点头,这位瘦子倒是个务实之人,战乱在即,如果教会这些真正的医者缝合术,阎王殿里也会少上几条冤魂。
瘦子拱手道:“在下陈济生,还请花娘子赐教。”
花无尽并不在意胖子的态度如何,她对陈济生很满意,如果能够通过他为这个世界的医疗技术做一点点贡献,也算她没白穿越这里一回。
小溪被药童带到院子里玩,花无尽被请到书房里。
她让陈济生准备好笔墨纸砚,先从缝合所需的器械讲起,画出图样,标明尺寸,让他派人打造,然后讲解缝合的基本步骤……
这一步步下来,中间涉及许多现代才有的急救知识花无尽也一一讲解明白,这让陈济生大为惊喜,就是那胖子也不敢造次。
当第三天下午课程结束时,陈济生亲手奉上五百两银票,并恭敬地称花无尽为先生。
一个缝合术洛小鱼卖得济药房五千两纹银,她不但给他们画出工具,而且还讲了这么多跨时代的东西才得五百两?
付出与得到完全不对等,她绝对不接受。
花无尽没接银票,既然陈济生叫她先生,她不如要一个人情——原主听说过,得济药房的主人是神医墨无白,得济药房开遍华国,陈济生是他徒弟,医术总不会太差,救人一命总比五百两纹银要值钱一些。
于是,她笑着说道:“陈大夫客气,我跟那位老人家只学这么点儿,实在不敢做您的先生。至于银钱,辽王世子已经收了,我怎好再要?”
陈济生目光闪了闪,更加诚恳地说道:“古有一字之师,您教我们师兄弟的又岂是一字?如果您执意不要银钱,便务必收下这块乌木牌,日后先生如果有事,可凭借这块牌子在得济求医,或者取用五百两以下的银钱……之所以是五百两,是因为以在下的能力只能允诺这么多,还请先生见谅。”
原来只有五百两的权限,花无尽释然,接过牌子,与陈济生告辞。
马车走远了,胖子有些不服:“师兄,墨玉牌可以救命,乌木牌可以治病,她一个农妇值得吗?不过跟一个老前辈学了点皮毛而已。”这两种牌总共二十块,墨玉牌一般在皇族和权贵手中,乌木牌则大多在豪门大族以及富甲一方的豪富手中,她算什么?一个农妇而已。
陈济生闻言有些恼怒,温和的眸子闪过一丝凌厉,道:“农妇?经过这三天你还认为她是农妇,陆大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见过哪个农妇可以跟她一样侃侃而谈,你见过哪个农妇可以跟她一样对你的轻蔑视而不见?你见过哪个农妇可以随意放弃五百两纹银,而只要我欠她一个人情?她虽然瘦弱,且一身污浊,但这不妨碍她是一个气度非凡的美人,我在京城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风姿的女性,她,很不一般呐!”
“什么气度,还不就那样?都是皮毛,师兄你的确太看得起她了。”陆大有仍旧嘴硬,进入师门多年,不管是哪一种牌,他都没拿到过,师兄转手就给了一个农妇,他当然不服。
陈济生摇摇头,道:“她说是偶然学得的皮毛,但我却不那么认为,她提到的那些,任何一样都不难做到,但我们却从未有人那么做过,这很不一般,这些东西相信师父也会感兴趣的。”说到这里,他不再与陆大有纠缠,转身回了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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